第 58 章（1/2）
“王姑娘, 是我, 玄壬。”
门外温文尔雅的男声让我有些意外, 我没有想到这个时间高玄壬竟然会来找我，不过不管怎样, 听到了活人的声音, 我浑身总算自在多了。
打开门, 高玄壬披着一件裘领大氅站在门口, 见到我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向前倾或者抬腿迈步的动作, 依旧保持着端正的站姿, 看样子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高玄壬朝我轻轻点头, 随后礼貌而简短地说了两句抱歉的话, 以表达他对于自己凌晨突然造访的歉意, 接着便直切主题：“王姑娘，有一人与我说, 她甚想见你, 我便将她带来了此地, 只是先前白日里有诸多不便, 我一直没机会与你说起这事，现下她就在楼上客房, 你可方便同我去见见她。”
我愣了一愣, 张口问道：“是谁？”
高玄壬轻轻一笑, 道：“你上去一见便知。”
跟随高玄壬上楼的一路我都在纳闷, 这个想见我的人到底是谁, 该不会是赫连己的老师李老先生吧, 不对，你老先生要是想见我，会直接让赫连己来叫我，那还会有谁……
我仔细捋了一下自己穿越到这边之后所接触过的人，我想到了黑鼠，似乎与我还算有点交情的，除了高玄乙他们，就只有李老先生和黑鼠没有跟我们一起来这个镇上了。但是应该也不是黑鼠，首先他没理由单独来找我，其次就算他要来找我，怎么会说甚想见我这种话，再者，虽然我不知道黑鼠与高玄壬是否认识，但按照黑鼠的性格和本事，他要找我就一定会直接来找我本人，而不是通过别人传话，自己却安分地等在客栈的房间里。
我盯着高玄壬高高瘦瘦的背影，即使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冬衣，也半点不显得臃肿。
这人该不会在骗我吧。
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中冒出来，我暗暗看着前面白净漂亮的男人，越发的觉得陌生。其实我跟他本来就不熟，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高玄乙的弟弟，我们可能连话都说不上。
我的脚步逐渐慢下去，与高玄壬之间的距离从一阶台阶变为了两到三阶，四到五阶……
“王姑娘？”高玄壬察觉到我的变化，停下脚步侧过身来叫我。
“你先告诉我，要见我的人到底是谁。”我索性彻底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站在楼梯中间与之对视。
“是你的一位故人。”他神色平静地回答。
“叫什么名字？”我在这里哪来的什么故人，这不明摆着在唬我吗。
半晌后，高玄壬看着我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姑娘，我对你绝无恶意，请你相信我。”
说话间，有早起干活的店小二急匆匆从我们身旁经过，第三人的出现又消失让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缓和，我选择了相信他。
楼上走廊里非常安静，这个点几乎所有的房客都还在睡觉，我们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正对面墙上的大窗户紧闭着，然而还是有一阵一阵的风从最下方的缝隙里钻进来。窗户前靠墙有一个小木架子，上面摆着一盆兰草，开着一串黄色的花，花瓣偶尔会随着钻进来的风扇动几下。我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闻到，这花的香气太淡了。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左侧客房门上，门没有上锁，虚掩着。
像这种位置的房间，除了住客和店小二，平时应该不会有人过来吧，在高玄壬推门的同时，我暗自想着。
高玄壬推开门却没有进去，而是给我让开了一条道，对我说道：“我便不打扰你二人叙旧了。”
我从他让出来的位置看进去，里面一个小姑娘也正巧朝我这边看来，她看见我时，表情一下子变得激动，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一秒钟的功夫里，我大脑里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展开了一场全速全方位回忆与搜索活动，总算在对方激动到即将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想起了她是谁。
“小云。”我试探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听到我叫她，里面的人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小姐——”她最终还是扑过来了，紧紧抓住我的手。
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正是严命的丫鬟，也是我穿过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我轻轻拿手拍着她，看着她的泪水稍微止住了，我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云，你怎么……我还以为你……”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小姐，我……我……”她一开口，又要哭起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诶别哭别哭，你有什么慢慢说，我在呢，你别哭。”我继续拿手拍她的背安抚着，带她去桌前坐下。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小云带着哭腔，抽抽搭搭地给我讲述了她这些日子的悲惨经历。小云先是被陆丙的人抓回去，严刑逼问，生不如死，好在后来得到了高玄壬的暗中照顾，前不久，应该就是我们和陆丙离开驿站进山的那几天，高玄壬终于得到了机会，这才将她从地狱中解救出来。
小云当然不知道抓他的人是谁，只是我从她对于那群人头目的描述中，推测出那个头目就是陆丙。听完之后我只觉得，陆丙这个家伙，简直就是完完全全的视生命如草芥，毫无人性可言，如果不是高玄壬几次三番半夜差人送食物和水，甚至还偷偷带了大夫过去，小云恐怕早就惨死在陆丙的酷刑之下了。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庆幸，还好陆丙并没有见过严命，如果让他认出来我就是严命，恐怕就是有高玄乙在，他也不会放过我，说不定到时候陆丙要抓我，高玄乙要护着我，他们两个人还会因此展开一场厮杀……
继续一琢磨，我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其实陆丙杀那么多人又抓走了小云，归根结底就是为了那张布拓，现在我手上没有布拓了，不管他把我怎么样，我也变不出布拓给他，而且他们已经跟着高玄乙提供的地图进过一次山下过一次墓了，布拓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过去式。
高玄壬把小云带来见我，也就是说他知道我的身份，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高玄乙告诉他的，还有一种是他自己猜到的。不管怎样，既然高玄壬有办法知道我的身份，那么陆丙说不定也已经知道了。
严家被灭门，唯一的幸存者严家二小姐很可能带着他们要找的布拓逃出了城，而曾经与严家家主严老爷有过些交情的高玄乙，回城后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与此同时高玄乙还拿出了全部的三块布拓，不管高玄乙持有多正当的说辞，都免不了让人把我往“这个人就是严家二小姐”这上面想。
除此之外，我发现我还忽略了一个人，周半涯。当时在树林里与高玄乙相遇，周半涯也在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在听说我是中山城首富家的孩子时，那张伪善讨好的嘴脸。之后高玄乙按照与我的约定，向众人做出了解释，告诉大家我其实并不是严命，而是另一个叫做王命的人，这些话对于周半涯、黑鼠他们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说了我就听着，听过之后不出意外没几天也就忘了，可是如果传到陆丙耳朵里，效果就会完全不同了。
之后我又与小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直至我们互相都无话可说，其实主要是我无话可说，因为面前这个人，她跟我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非常熟悉，可是跟我，我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天早已经开始变亮，这样与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话，我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想说走，又不好开口，只能频繁地端起茶杯喝水，而小云则是细致入微地在我每一次放下茶杯时，替我重新把杯子里的水斟满。
终于，等在门外的高玄壬轻轻敲响了门。
我立刻站起身来，小云却比我快一步，已经走上去开门了。我差点忘了，现在我是小姐，她是我丫鬟，斟茶倒水，跑腿开门，这些原本就该是她的事情。
“王姑娘，天亮了，我须得将小云姑娘送走了。”高玄壬说道。
“送走？送到哪里去？”我问。
“送到一个师兄看不见的地方，”他回答，“王姑娘尽管放心，我早已打点好一切，保证小云姑娘能安稳地度过今后的日子。”
“小姐，小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怕会连累于你，你一定要好生保重，小云不能再伺候你了……”
这丫头，明明是自己被严家人连累了，现在却反过来说怕连累我，我点了点头，转头问高玄壬：“你把她带走了，又怎么向你师兄交代？”
“如何交代是我的事情，王姑娘只需当做今日的事情全没有发生便好。”高玄壬又看向我身旁的人，说：“小云姑娘，你即刻下去，出客栈往西走一百米，马车就停在巷子口，你今后所需的一切，我都让人备好放在车里了。”
小云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向高玄壬行礼道谢，临走时又转头看向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看着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我挥了挥手：“快走吧，晚了让人发现了，好好照顾自己。”
我目送小云的背影转入楼道，然后问高玄壬：“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是我的丫鬟。”
高玄壬仍然看着楼道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淡然：“有些事情，姐姐虽未与我说，却不代表我不知道。”
高玄壬的回答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他话锋一转，竟然跟我煽起了情：“姐姐从小便习惯独自承担，有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我知道，她很辛苦……”
“你姐姐的性格，”我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初见时高玄乙那张清冷淡漠的脸，“我大概能体会。”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很惊讶，我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姐姐与双癸、宗叔之外的人，那般近距离地坐着聊天。”
“……”说实在的，那次我并没有看出他有半点惊讶，果然这方面他们姐弟俩都是一个样，闷骚得很。
“以至于那次你来高府，我将姐姐在西郊的住所告诉了你，我私心里希望你能够替姐姐分担一些……事实证明，我这样做是对的。”他说到这里，嘴角勾了勾，俊逸的侧脸霎时多了几分邪魅。
“我和姐姐很小的时候被爹从流寇手里救得，爹见我姐弟二人年幼无依，便收养了我们，还认了我们做儿女，爹对我们是极好的，然而这种好却是有代价的。”
我听得很认真，一切与高玄乙有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当对方说到“代价”的时候，我甚至屏住了呼吸。
高玄壬并没有在意我的反应，他甚至都没有转头过来确定一下我到底有没有在听，继续旁若无人地说着：“爹对我们不仅有养育之恩，于我来说，更是有救命之恩。当年因我年纪太小，从流寇手中救下来时便已是奄奄一息，是爹四处征集名医，不惜重金求得各方珍稀药材，终将我从阎王手中拉了回来。我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全是因着那时候落下的病根，直到现在，也需得每日用汤药补品吊着命……姐姐心里存着感激，从小对爹的话言听计从，哪怕是让她去做一些那个年龄根本不该做的事情。”
高玄壬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讲的故事完全可以放进现代的任何一个八点档古装剧场，我却没有心思去纠结剧情的俗套与否，只因为故事里的其中一个主角是我在乎的人。我没有插话，静静盯着他的侧脸，就这样安静地过了十几秒钟，他重新开口说道：“世人皆知夕阳公慷慨仁义，知我姐姐知恩图报，殊不知，一切都只是因为有我这个牵绊……”
“高公子，你这话说得严重了……”
“王姑娘，”高玄壬打断我，突然转过来，眼神认真且严肃地看着我说，“我看得出来，姐姐很喜欢你，我想你同我一样，都希望她能活得自在些，若是将来发生了任何事，你记得我说的话，一定要劝姐姐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他这话说得，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高玄壬对我说了这样的话，那么不出两集，他铁定会领盒饭。我干笑了一声，努力做出很自然的样子满口答应道：“那肯定的，你跟我一起劝啊，你可比我了解你姐姐！”
高玄壬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我这副身体，就算不出意外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说着他还应景地咳嗽起来。
“……你……你咳得这么厉害，找大夫看过没有啊？”
他摆着手摇头：“无碍，这些年一直这样，吹不得半点风，一受凉就咳嗽。”
“你身体糟糕成这样，你姐姐知不知道。”
高玄壬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咳嗽平息后又跟我重复道：“王姑娘，我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定要记在心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一定……咳咳……咳咳咳……”
“好我知道了，你进去喝口水先，门口风吹着冷。”
高玄壬咳得我心神不宁，我本打算扶他进去喝水，被他拒绝了：“时候不早了，扰了王姑娘休息，我先告辞了。”他极力忍住咳嗽，白皙的脸憋成了粉红色。
等高玄壬走出去一段距离我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我的房间，我也该回房间了，现在下去应该还能小睡上一两个小时……
这一睡昏昏沉沉地一直到了中午，要不是肚子饿，我根本不想起床。刚刚洗漱完毕，有人敲响了我的门，应该是高玄乙来叫我下去吃饭，正好问问她高玄壬是怎么回事，我这样想着，把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赫连己，虽然身上是一袭艳丽的红衣，脸上的妆容却带着些许慵懒的味道，近距离之下，隐隐还能看出她眼睛周围有遮盖过后不太明显的黑眼圈。昨夜回来太晚，估计大家都没能睡好。
“吃饭了么。”我没怎么在意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回房里收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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