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章:流水尚西(2/2)
人还在船上,远远便能看见临溪耸立着丈多高三层牌楼,金粉红漆、飞檐重楼,更有“嗣汉天师府”五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比牌楼更醒目的,是数十人热热闹闹在埠头,一看就是接人的架势。
略掸一下半旧的家染蓝夏布长衫,顾桐与船公相别,和亲友依次下船。
才刚站定,顾桐就听见爽朗笑声:“来得果然快,你倒是言而有信!”
抬头,果然是软硬兼施、逼顾桐一起上三清山的张永继——但如今只肯让人喊阿厚了。
也就是十几天不见,稚嫩孩童团脸的玉包子张永继,今天发型向上束起一半,一圈戴了金丝红绒璎珞,另一半做少年发型披垂,更显出五官精致、红唇妍丽。
更骚包的,则是阿厚的装束:外穿着近墨色的茜红薄罗披风,勉强属于低调的奢华,配黑色缎靴。手一抬,露出里头孔雀羽妆花熟绫袍,雨过天青的底色,绣云锦折枝花,只那折枝花样就有朱红、水粉、宝蓝、水蓝、月白、柠黄、墨绿、果绿、中绿、蓝绿、浅绛、米白十二色彩绒纬丝,云纹更是拈了孔雀线和片金线绣出,跟临水私家埠头边那个彩绘鎏金的华丽大门风格高度一致。
连他带来接船的众多奴仆们,虽年纪大小不等,只一个张守是眼熟的,但不论多大年纪、做什么差使,穿的衣服质料都比顾桐身上的好,且都在明显地方绣了八卦纹样。
这一派肆无忌惮的神仙富贵,几乎闪瞎了顾桐的眼。
见顾桐差点连寒暄都忘记了,视线只带着赞叹绕着衣裳转,阿厚也打量这位身上的半旧长衫,不由啼笑皆非,随意解释一句“在自家门口,必得换见客衣裳,不然,寻常谁耐烦穿这些?”又侧头问道:“案首公,你既然如约来同我一起南下,得本公子自来埠头迎你,也不知晓客气一声?”
之前相识,也许是牵挂东西太多,张永继小小年纪,总显得心事重重,少了些孩童的天真直率。如今别后重逢,顾桐从无足轻重的小童生摇身一变人人称羡的案首,张永继却果断放弃天师府的荣华富贵,只做单纯的名叫阿厚的少年,更决心去边远穷僻的广西重新开始人生,不由令人心生感慨,世事无常、人生奇诡。
见他这么问,顾桐心知,阿厚要和自己一起远行,且从此放弃姓张的事,这些下人应该不知道。
略一沉吟,顾桐笑道:“牵挂恩师病重,我求了王提学,放弃在府学读书,这就赶去梧州,去病榻前服侍汤药。专程来拜候二公子,有一事相求。”
很满意顾桐冠冕堂皇的回答,不会给天师府惹麻烦,阿厚拿出大人样一拱手,笑道:“左右我也有事托你,能让新出炉的案首先求上一求,滋味倒也不坏!”
手一摆,做出肃客的姿势。
顾桐与阿厚并肩,二人沿青石台阶逐步而上,眼前徐徐展开一大片广场,只见不逊于现代广场的好大一片空地,四位合抱的香樟树参天,宽阔红石漫地,中央有一高两尺、半丈见方的矮台,十几丈外是比牌楼更华丽的天师府大门,好大一片朱红铜钉,耀眼粲然。
作为看惯了故宫午门、三大殿轩昂气派的家伙,顾桐还不至于被这气派吓倒,但六扇三开的正门、十几根红漆大木柱拱卫,不多看几眼,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厚只跟顾桐寒暄,其余的人自然是交给张守招呼。也许人们默认案首顾桐的淡定很自然,是读书人自带的见识光环,而顾全那种战战兢兢才是常态。相比之下,顾二姐的低眉顺眼目不斜视、方南的扑克脸眼皮都不抬一下、李柏的放肆左右打量见八卦装饰就稽首,都不是太寻常。
阿厚亲自引路,众人绕大门最左侧的一扇边门进入天师府
一边施施然绕过东侧通报鼓亭旁的“道尊”坊,这时不必再按见客人的礼数朗声说笑,阿厚低声问道:“你真有事要我帮忙?”
顾桐点头道:“需要做一批药,急切间怕配不齐,你帮忙多半就没问题了?”
阿厚不由纳闷:“你还没见着你师父,却怎生配药?”
顾桐解释道:“并不是恩师的药。你也知道,广西是著名的瘴疠地,眼见天热起来,尤其危险。我等没去过的,尤其你比我还年幼,岂敢带着这许多人,轻身冒险?我听说一些去秽清凉的药物,想找名医参酌了,配成药丸或药水,就算广西地气险恶,也终究好得多。”
阿厚微一沉吟,道:“果然这事要紧。寻药材是不难,请名医参酌,只怕我急切间也找不到……这样,我们去寻大哥帮忙?”
他能叫大哥,必定是天师府嫡长子张永绪,铁板钉钉的世子爷,权限当然远远高于半大孩子的二公子。
顾桐点头,两个并肩转弯前,忍不住回首瞥一眼正殿前的嵌金对联,明晃晃两行字:“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
这才是属于天师府的世家气派啊……从东汉开始相传,一直到公元两千年之后还在传承的,真正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