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圣旨(2/2)
薛礼一向刚毅的目光里,难得地崩裂出了一分脆弱。
外头,却匆匆走进来了一个人,脚步声和拐杖声混在一起,声音格外清晰。
孟老太太的声音温和却也有力,她站到正厅,停住了步子,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
孟老太太一直是冷冰冰的严肃无比的面容,说话的声音也冷肃,因着上了年纪,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站在正厅中,不知比周遭的人矮下了多少,气势却分毫不若。
她冷冷看着那个来宣纸的小太监,头一次说话的时候不再端着她贵族老太太的架势,脏字儿也蹦出来了:“什么东西?拿着假的一张纸就来诓人。”
看着那个小太监抖抖索索,孟老太太的声音反而更加严厉:“老太太我吃斋拜佛已有许久了,今日周围山上的僧人师父都是要到周围化缘,日出而行,月出才归的,谁叫你来送这假的圣旨?你不怕死,难不成,你家中父兄长辈,也不怕被你拖累吗?”
那小太监跪了下去,身子缩成一团,却还是狡辩:“这、这是真的圣旨。”
孟老太太的目光犹如寒冰,冷冷地扫在了那太监的身上:“还嘴硬,既然如此,老太太我现在便要进宫面圣,我赌上我这条命,也要护住我孙女儿。”
陈单在一旁看着,只有些喟然,薛家之盛三代不减,不是没有他的道理的,有这样的内外都刚硬无比的老夫人在把持着后宅,薛家若是走了下坡路,许是就没有往上走的人家了。
孟老太太吩咐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去将薛令怡叫过来,那个小太监已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跌坐在地上,嗡嗡哭出了声来。
可那小丫鬟却很快回来,满脸焦灼,对孟老太太说道:“老夫人,老夫人,找不着咱家姑娘了,她不见了。”
……
此时,赵孟彧正在去往皇宫城内的马车上。
他微微合上双眸,眼睫如扇,在他的眼睑下落拓下来了一道浅浅的阴影。
听见了门帘被掀开的细微声音,他也不动,只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始终微阖双眸,一直等到掀开车帘进来的人出了声,他才缓缓抬眸:“事情办妥了?”
“子时一过,世上再无凤仙楼。”鹤九说着,有些犹豫,“主子当真要这么急?若是那时候凤仙楼内还有不少人在,岂不是会有人被误伤到……”这凤仙楼正是京城中最大的那处花楼,也是今日在每个房间里都摆上了薛令怡的画像的那家。
“入夜不久,当然是凤仙楼最热闹的时候。”赵孟彧半眯着眸子,神色显得有些倦怠,音色温润,却也格外冷漠,“只是这楼收些黑心钱,替不该帮的人做事。烧了,也罢。”谁生谁死,他管不得,敢在每间屋里摆上她的画像,叫那些嫖.客将她的容颜看了去。惹恼了他的,烧成灰烬也罢。他人悲欢,与他何干?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思行事。
鹤九还有些担心,又多问了一句:“若是这事叫人知道了,恐怕对主子的名声不好……”
赵孟彧轻声笑笑,却未多做言语。
鹤九知他寡言,也便不再继续往下问。
马车里渐渐有些沉默,鹤九正想着事,赵孟彧又开了口:“你方才在薛家那边待着,可是看到了韶茵身边的人,带着假的圣旨过去了?”
鹤九这回学聪明了,虽然心里奇怪着赵孟彧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阻止,嘴上却是不问的,只点了点头:“您让我一直跟着,我便一直跟着。她想以拜佛烧香之故,将薛姑娘带出来,到城郊山上,实则路上早就安排了歹徒。”
他看了眼赵孟彧,赵孟彧在问完他这一句之后,很快偏过头去。
斑驳的光穿过马车车窗,打在他的脸上,给他的五官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薄唇紧抿,神色晦暗不明。
……
薛令怡醒来的时候,周围湿冷湿冷的。
她本来是在自己的院儿里,后来听见有丫鬟来和她说,皇宫那边来了圣旨,她得去接旨,刚走出屋门,眼前却蓦地发晕发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薛令怡看着将她围困住的四面木头搭起来的墙,看着这狭小逼仄的空间,心里头也跟着沉闷了起来。
忍着周遭传来的寒意与湿意,薛令怡举眸,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逐渐意识到这大概是处专门用来关人的屋子。
她的嘴角忽然轻轻一扯动,小脸儿上沾着的一点点灰印儿跟着动了动,这点灰,却衬得她的这张脸更加白皙了。
薛令怡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谁会带她到这儿。
她院子里的戒备森严,非一般人能破,可这会儿的她仔细想想,在她走出自己屋门之前的一刻,院里伺候的十几个丫鬟,不知道都到了哪里去了,只剩了茗乐一人,还待在她的身边。
茗乐……薛令怡的目光忽然一移,移向了墙角,看见了被困在墙角、还昏着的茗乐。
这丫鬟与她一道,被绑到这里来了。
周围忽然剧烈一晃荡。
薛令怡的心下一跳,眸子睁了睁。
茗乐在这颠簸中醒来,目光由混沌,渐渐变为了清明,很快又惊惧了起来。
她低呼了一声:“姑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船上。”薛令怡开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要命,唇.瓣似乎也有些干涸,喉咙犹如火烧。
她大概能猜出来现在在哪儿,这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个船上的底层暗舱。
茗乐的脸色立刻凄白如霜:“姑娘……”
“先别唤我。”薛令怡目下稍微有些头痛,她看了一眼被绳子绑起来的茗乐,艰难地挪了挪几乎要缰掉的身子,去解开了茗乐的绳子。
狭小的空间,让薛令怡的身子很不舒服。
茗乐啪嗒啪嗒地掉下泪来了:“姑娘,咱之后要怎么做?”
薛令怡长睫垂下,仍是沉默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这会儿在船上,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方才她瞧过了,这四周虽然都是看似不算十分牢靠的木头墙,可门藏得隐蔽,她根本找不到。
坐以待毙,她又不肯,想办法又想不出,确实是进了两难的地步无疑了。
薛令怡的目光忽然扫过了茗乐头上戴着的粗粗的铜钗子上,她唤道:“你将你头上的钗,拆下来给我。”
茗乐的眼泪越淌越凶,她有些气恨自己不争气,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在泪眼里头把自己的头发松了,把钗子递给了薛令怡。
薛令怡手里握住了钗子,心里也就逐渐多了一份底气。
茗乐隔着泪眼看着薛令怡,声音有些期待,问薛令怡:“姑娘,您拿着婢子头上的钗子,是想做些什么?”
薛令怡在她的目光注视中,侧卧到了地上,道:“我睡一会儿,待会儿外头若是有动静,你便唤我起来。”
她把钗子死死捏在自己的手里。
薛令怡想养精蓄锐,待到待会儿,能杀一人,便是一人。
她知道以她的本事,想要伤人,痴心妄想一般,可却受不了胆怯地缩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坐以待毙。
茗乐自是猜不懂薛令怡的心思,在她眼里,自家姑娘弱不禁风,她自然不会将薛令怡与出手伤人的人联系在一起。
可她看着蜷缩着半侧着的薛令怡,眼里落泪落得更凶了,忽然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衫,尽数拢到了薛令怡的身上。
多年在薛令怡身边伺候的日子,让她对于照顾薛令怡,成为了一种潜意识里的本能与习惯。
昏暗的空间里,时间仿佛都跟着静止了,茗乐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忽然传来了走动着的脚步声,她的身子立刻一怔,而后立刻跪着直起了身子,晃了晃薛令怡:“姑娘,姑娘,有人来了。”
薛令怡虽说想着睡会儿,可这种时候,她又怎么会睡得着?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不过是朦朦胧胧,闭着眼睛假寐罢了。
茗乐一来晃她,她便立刻坐起了身子,一脸戒备地看向了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