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戏(2/2)
钟如戏志得意满,将插在襟前的折扇抽出展开,悠悠地扇了几下,故作关切道:“秦公子怎么脸这样红?莫不是晒得?现下天干物燥的,小心上火啊。”
秦公子为投钟如戏所好,几个月来忍辱负重装断袖,没想到不仅早被识破还遭此戏耍,气得浑身颤抖。
秦公子抖,钟如戏勾起嘴角笑嘻嘻。
秦公子越抖,钟如戏越是开心。
“你、你,你……”忽然福至心灵,秦公子一声比一声低下去,攥着领口崩得发白的手指骨松了,肩膀忽然塌下来,抖也不再抖了,看了钟如戏一眼。
钟如戏陪着他们演了几年的师生情深,约摸着火候已差不多,摇着折扇的手慢慢停了。
秦公子眼眶瞬时变红,嘴唇颤了几下,声嘶力竭地喊道:“他轻薄我!!!”
他叫的过于凄惨,钟如戏一下没握住手中折扇,掉在地上,落地的细微“啪嗒”声响起的同时,缭绕琴谷上空的琴音戛然而止,林木仍在嗡摇,细流激起的水花还未落下,急不可待地起身时带起的布料擦响连绵而起——
“秦公子莫怕!我们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钟如戏!我们敬你一声先生,你竟寡义廉耻,公然调戏学生,今日之事绝对不可就此罢休!”
“对!今日你过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定要将你的腌臜之念公诸于世,若你不想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最好交……最好给出一个说法!”
……
这些都是在琴谷拜师学艺超过三年的学生,起初他们还肯旁敲侧击,徐徐图之。随着耗在这里的时日越久,耐心磨光,早已按捺不住。让他们这样空手而归,过去三年潜伏便成泡影,难免不平,因此只等一个借口趁机发难。秦公子这一事端可笑至极,却是他们的救命稻草,想抓也得抓,不想抓也得抓!
再看那秦公子,做出泫然欲泣状躲进了人群,一个激灵接着一个激灵,不知是假哭还是真笑,不是大悲就是大喜。
几年师生情谊,钟如戏可不忍看他们悲喜过甚气血贲张,闹出什么毛病来,体贴道:“不知如何才能平息你们心中怨气?”
学生们就等钟如戏此问,图穷匕见之时也不扭捏,高声道:“若你识相,将《高山流水》曲谱双手奉上,秦公子便可大人大量不予追究!”
钟如戏奇道:“秦公子还没说话,你已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莫非你是秦公子肚子里的虫?”
事情起于谁,在座所有人心知肚明,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礼义廉耻抛在脑后,只求事成。喊话的学生的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你休要转移视线,你一日不交《高山流水》,我们便一日围谷不退,秦公子受此委屈,他的爹娘必不肯就此作罢,若等他们赶来,其中利害,你自己想罢!”
钟如戏弯腰捡起折扇,笑道:“区区曲谱而已,就在谷中,取来给你们便是。”
名震武林的《高山流水》曲谱在他嘴里只落个“区区”!秦公子等人登时满腔狂喜,激动之中尚有理智残存:“你一人独去,脱身逃跑怎么办?”
钟如戏用折扇磕了磕手掌:“有理,那就请秦公子同往吧。”
秦公子这时也不怕再被轻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跟着钟如戏走出竹林,入了琴谷前面漂浮的浓雾之中。
钟如戏边走边说:“秦公子,你可知为何天下有无数人觊觎《高山流水》,却始终未有一人攻上琴谷?”
秦公子只觉面前雾霭愈来愈浓,他与钟如戏只有一臂之遥,竟然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衣摆,心中疑虑陡升,边警惕四周情况边道:“江湖中人重仁重义,纵你私藏绝世琴谱,也无强取豪夺的道理。”
“非也,非也。”钟如戏慢悠悠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秦公子嗤道:“先生未免太过自信了。”
前方若隐若现的衣摆只剩了些轻影摆动,秦公子只得再追紧一些。周遭静得可怕,钟如戏自从说完一句话后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秦公子试探叫道:“先生?”
没有回应。
“先生!”
仍是没有回应。
秦公子心里咯噔一声,再不等待,一把扯住面前衣摆,没想到入手轻盈非常,一扯之下,衣袍散开,粉红花瓣扑了一脸,香气扑鼻,哪里还有钟如戏的踪影?冰凉的细丝落在手上,秦公子定睛一看,是一根琴弦!
与此同时,只穿一身内衫的钟如戏此时正坐在琴谷入口的界碑上。琴谷之中四季如春,桃花花瓣飘零四散落在钟如戏黑锦一样的长发上,他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秦公子在迷障之中歇斯底里地呼喊,只觉索然无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迈了一步,落入了与外界连接的水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