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我相思门（2/2）

他也不恼，刚才还凶巴巴的大老虎现在只能脱力任他摆布，机会难得，不好好捉弄一把简直对不起他。

和二哥唐青枫不同，他二哥的玩笑是潇洒逗趣为多，他么，有时候是纯粹的顽劣。

“你使劲儿啊，压在我身上算怎么回事？…”

“…动不了…………”

“之前怎么那么大劲儿压着我？”

“……”

“害羞了？脸好红……”

“药……的作用……”

身后门框被轻轻扣了两下。

后面的话两人一齐断在了喉咙里。

一片诡异的沉默。

韩赸觉得出了这个门，神威堡名声要是全毁了，冯千非得念死他不可。

“小少爷，他们追来了。”

是魄月的声音。

“谁？追来了……”韩赸挣扎着睁开眼。

“血衣楼。”唐青柏沉下脸，眸中一片雪亮：“来不及给你解毒了，先走吧。”

被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注视着，韩赸混沌的脑海中有如惊雷劈下，灵光一现，许许多多零碎的线索串起，有如山峦重聚，云开雾散：

“大堂里……是血衣楼下的失魂散？为了…抓你。”

唐青柏没有回答。

现下韩赸中了失魂散，仅凭魄月一人决计拦不住血衣楼的众多高手。

他心中焦急，奈何手脚不听使唤，头也愈来愈昏沉。

头一次恨自己太冲动，他向来利落果决，调兵遣将颇有大将之风，就连父亲姐姐们也曾欣慰后继有人，怎么这些用到了唐青柏身上，事情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恍惚间，他听见唐青柏朝着屏风后面温声道：“起来吧，月灵。”

韩赸混沌中不能明白唐青柏说了什么，每个字他都听见了，又似什么也没听懂。

室内烛光透过屏风，在雪白丝绢上映出一道清晰剪影。

那影子从床榻上缓缓坐起，似是刚睡醒，还没弄明白眼前的局势刻不容缓，动作还有些迟缓。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随意地整理好衣物，又一步步踱到八仙桌前坐下来。

赤裸的足踝踩在温玉地板上，一袭烟白色的长衫松散地系着，露出胸前细腻的肌肤，满头青丝只在发尾处用丝带编起，宛若刚从屏风中走下的画中仙。

那闲云野鹤的架势，与唐青柏如出一辙。

韩赸浑身一震，被点了穴般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怀中人，怀疑自己已经神志不清到幻听幻视了。

否则，这世上怎可能有人容貌生得一模一样。

唐青柏没有逃避，长睫微颤，安静地回望着他，勾魂的桃花眼中一点灵犀微动，落在韩赸身上，如明月照红尘，温柔地诉说着人间的风情万种，又似迷雾罩山峦，半遮半掩，不能解读其中真意者，只会更觉迷惘。

不管如何，韩赸暂时没有这个机会了。

药效终于完全发作，他不甘地沉入了梦境中，未曾听到唐青柏的最后一句话：

“少堡主可曾听说过，唐门最重要的保命绝学？”

韩赸醒来时，置身满月清辉之下。

头顶一轮圆月，与大漠的苍凉截然不同。

巴蜀的夜色温柔凉爽，初秋草木旺盛繁茂。

他躺在一方小院茸茸的草地上，周围零星缀着绛紫的小花，草木枝叶扎得他脸上生疼。

于是他知晓，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永生难忘的一天。

那年他十六岁，身体刚长开，被父亲手下的将领带着抵御过几次西夏骑兵，都是些小打小闹，和后面的几场大胜仗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姐姐们却很高兴，颇觉吾家有弟初长成，要带出来显摆显摆。韩赸也能顺道拜访一位故人，于是一拍即合，三人瞒着父亲，一同去赴了那年唐老太太的生辰宴。

因着不是整数的寿宴，唐门并未大肆操办，是以前来的满座宾客皆为亲朋好友，唐门的巡夜管控难免松懈了些。

那时他还小，在宴会上被强灌了两杯，少年人不胜酒力，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出跑去醒酒，不知怎的还迷路了。

等回过神时，人已躺在一方小院中。

万籁俱寂，睁眼便是一轮满月清辉。

韩赸利落地爬起来，熟门熟路的顺着条灌木掩映的小道往前走。

他知道这条路尽头，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一如他在梦中见过的无数次，可每次再见到，他还是……

开阔的院中空无一物。

月上中天，万里无云。

院中影壁被月光直射，背面落下的阴影笼罩了房屋，把院内分割成明暗两块。

亮的那面影壁前站着一个人。

左手持着铜雀灯，右手执笔，一袭烟白色长衫，腰间悬着把折扇，赤裸足踝踩在地上，手腕翻飞间行云流水，笔下鸾飘凤泊，挥毫落纸如云烟，硬生生把书画练出了武学的架势。

韩赸呆在那里，一下子想到了唐门大殿梁柱上刻下的两句诗。

雾霭云从飞星落，

半影相依扇中情。

梦中的他清楚的知道，等那人回过头时，他会看到怎样的一双眼睛。

从那一刻起他便明了。

从今往后，这一生铁骨柔情的归处，全系在了这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