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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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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到现在都恨不得打死那个开快车的肇事司机。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外面跑长途货运,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妻子操持着,他答应过给她买大钻戒,钱都悄悄攒够了,就差陪她去挑了,可她没等到。

他说他儿子特别懂事,学习也好,从来都让人很省心。那一年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他请了半个月假,原本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去北京,去看天安门升国旗,去爬长城……

他说当年对方赔了不少钱,可再多的钱对他来说都没用,买不回来他完整的一个家。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骂起娘来。

他说某些把着方向盘的傻逼根本就不明白,他们的一丁点儿失误会给别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他说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见到有人在市区里开快车仍然气得想打人。

他话头一开就收不住了。

大晚上的,换成其他人坐在他身边没准要被他吓死。可我却很能理解,他不是有病,他吧,是太伤心了,太寂寞。

这么一个长年开货运走高速的老司机,让他在街道上慢悠悠地开30多迈小跑,估计他自己都慢得受不了,可他仍然慢下来了。

我原本心里就堵得慌,听到他这番遭遇更加难受。有心安慰两句,可像这种伤心事,什么样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搜肠刮肚老半天,最后也只是憋出来一句:“我明白,我爱人……也离开好几年了。”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总算静了下来,就好像电源插头突然被人拔掉了。

我自己也挺意外的,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提起陆绽,说他是我爱人。可能我也跟这大哥一样的寂寞,无人可倾诉。

我从前总埋怨命运对我不公,觉得什么破事都让我摊上了。可岁数越大越明白,世间伤心人多得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难处,只是人家没说出来。

我跟这位老大哥相比,或者跟陆竞慈相比,都幸运得太多了。起码陆绽还在,而且我今天还见着他了。

他离我那么近。

过了很久身边的人才再度启齿,他问:“有孩子吗?”

我说:“没有。”

他问:“那你再找了吗?”

我说:“没有。”

他顿了顿,叹道:“你这么年轻,能放就放下吧,路还长着呢。”

我苦笑:“我就是放不下。”

他怔怔地盯着前方路面,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他说:“是,我也放不下。”

他说:“我忘不了他们娘儿俩……有人跟我说的,说见过大海之后,其他什么江河湖泊的水就都不值一提了,是这么回事。”

我想,他说的其实是一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没告诉他这首诗,这种时候领会精神就够了。

我不敢再开口,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街道两旁灯火璀璨,我的视野却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景色迷蒙,像隔着一层烟水。

我摸摸裤兜,想找支烟。可没摸着,我才想起来刚才在酒店里我把整包烟都抽完了。

我只能对着朦胧的夜色,回想着不久前看到的那张令我思念入骨的脸。

想着想着就生出点儿困惑来。

为什么缺失了一小段记忆之后他连性情都变了?这几年过得不好吗?

可不论怎么想,我也没法把“陆世钊的儿子”跟“过得不好”划上等号,怎么可能呢。

车开得再慢最终也是开到地方了。

临走前那老大哥又跟我说了一遍:“路还长着呢,你不像我,你这么年轻,还是得向前看啊。”

我点点头,我说:“对,是得向前看。”

路还这么长呢。

可是夜也这么长,向前看我他妈什么也看不到,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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