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陈家得知林培月步上其父后尘,虽觉惋惜,也得为女儿再作打算。林培月与陈氏尚未小定,陈家自然为女儿另寻一门好姻缘,便去信林培月,称过往之事莫要再提。
陈氏平日足不出户,对此事全然不知。
又一年乞巧节,她终于再会情郎,却发现,千里迢迢赶来相会的林培月,神色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陈氏被林培月强迫,数月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林培月当时是否清醒,对他们二人而言不再重要。
陈家本劝她把孩子打了,陈氏不愿。
圣教派媒人来说亲,陈氏着婆子把她打出门外。
陈氏对兄长坦言,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仅仅因为她想要这个孩子,她宁死也不愿嫁给强迫过她的林培月,此生永不相见。
为名声计,陈家声称陈氏为宗族祈福,带发修行,终生不嫁,生下的孩子也伪装成抱养的孤儿,取名陈渊。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圣教左右护法及各长老得知教主血脉流落在外,只劝教主将孩子带回。
林培月拒绝了。
因为陈氏唯一的愿望是与他此生永不相见。
阴差阳错之下,圣教唯一的继承人,陈渊,一无所知地在雪山陈家中长大。
孩子会将接触到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陈渊自小便感觉到与堂兄的落差。书院的师父对堂兄更加严格,府里总能及时备好堂兄的新衣,厨房灶头上随时热着吃食,以便堂兄练功后能马上吃上。
这些陈渊都没有。
他随陈氏,穿着朴素的粗布衣,长居佛堂,吃食清淡,只有去时,能看看街上的事物。
堂兄待他不差,见他想学武功,还瞒着大人教他,却被陈盟主拎去祠堂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但陈渊能接受,毕竟他生来就居住在弥漫着线香味的院子里,毕竟他不是陈家的血亲,毕竟他只是抱养来的孩子。他听堂兄说过,南面的人成天打仗,吃不饱穿不暖,他应当惜福。
十岁那年,陈渊从书院回来。灰蒙蒙的天降下薄雪,单薄的布鞋无法隔绝雪地的寒冷,他得蜷缩起脚趾头小步快走。堂兄外出游历,自然也没有小童替他这个养子撑伞,他对此习以为常,只想着回屋里,烤一会暖炉。
他对着掌心哈气暖和一下,才敢于推开冰一样冷的门。
屋内的蜡烛一早燃尽,漆黑一片,唯有掺着冰雪的阳光照亮房间。
陈渊看到他娘亲的脚垂在他眼前,随着寒风,轻轻摇摆。
轻轻摇摆。
陈渊跪在地上。
陈氏平日常挥退丫鬟独自礼佛,直到饭点,才有下人走进院子里,发现跪在地上的陈渊,以及上吊自尽的陈氏。
在有其他人进来之前,陈渊一直看着那双脚尖。
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片脚踝皮肤,是青灰色的。
府内初时陷入恐慌,陈盟主介入后迅速平复,陈家低调又快速地处理陈氏的身后事。
陈盟主将陈渊带进温暖的祠堂,扶住他的肩问:“你娘有说过什么吗?”
陈渊没作声。
他觉得现在只是一个梦,只可能是梦。
陈盟主手上用力,试图为十岁的孩童注入力量:“阿渊,你得振作些,你是你娘唯一的孩子,你要为她扶灵守夜。”
陈渊清醒了一些,反正现在只是一个梦,他问多两句也是无妨的:“娘亲她,为什么?”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她本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大概因为她累了。
大概因为雪山始终过于封闭守旧。
陈盟主颤声道:“舅舅也不知道。”
陈渊没能为娘亲守灵七天。
陈家有意低调办丧事,守夜的人不多,到第六天,只剩下陈渊身穿孝服独自守在灵前。
他不害怕,毕竟棺木里的人,是他娘亲。
而且,这只是一个过于漫长的噩梦。
陈渊身后的门被打开,寒风吹散深入骨髓的香火味,黄白的纸钱随来者的进入而漫天飞舞。
陈渊停下诵经,转过身,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外面仍在下雪,男人却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风尘仆仆。
陈渊以为男人是来送别的,便熟练地起身,示意对方上香的位置。
男人没有理会他,在陈渊的惊呼之下,男人单手掀开了棺木。
他说:“此生永不相见,我做到了。”
陈渊大骇,扑上去厮打男人,却被男人单手挡住,陈渊只觉他被一块浸满血腥味的冰块钳住脑袋。
“你丢下我先走,所以我来抢走你儿子。你若不愿意,就睁眼跟我说罢。”
除却陈渊的呜咽,屋内再无声响。
陈渊被逼变成林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