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2)
林渊曾经想保全地窖里所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徐长卿与林渊互相在对方手心上写字,肩并肩地坐在一处,互相偎依,互相庇护。
林渊知道,徐长卿即使杀人,也是被逼的,是被圣教所逼,被圣药所逼,被生计所逼。
林渊的手心非常温暖,一如他的拥抱。
林渊曾对他说对不起,无论是圣教教主,还是浮萍一般的暗卫学徒,林渊都会无分贵贱,一视同仁地看待。
如果林渊知道他的苦衷,他一定会原谅徐长卿的所作所为。
——快打住吧,这些都只是妄想罢了。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谈何了解,谈何喜欢。
即使世道如此,即使身为圣教教主,林渊仍未杀生,犹如圣人下凡渡劫。
——他迟早都会下手的,你不是见过林渊是如何折磨凤真的吗?林培月及冠前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人,何等可笑。再说,不正是因为林渊难当大任,蔡曲才需要杀一儆百,你才会坐在船头吹风吗?争揽大权的蔡曲成为众矢之的,唯有什么都不做的林渊才能明哲保身,但束手待毙的人,无法拯救任何人,包括你。他只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给不了你想要的希望。
尽管爱慕之人遥不可及,徐长卿的思慕犹如痴人说梦话,他还是无法忘却林渊。
——待孝期一过,林渊就会与蔡姑娘成亲,他是天上的明月,你是地上的虫豸,云泥之别,有缘无分。
无所谓。
林渊是他的旗手,他的憧憬,他的黄粱美梦,林渊就如海市辰楼一般,驱使着徐长卿在世扰俗乱中艰难前行,迈进一步,再多迈进一步。
这就足够了。
徐长卿往后一倒,躺在甲板上。
他不再多想,简单的人,才能活得更加长久——这是他从程长老身上学会的。
夜凉如水,斗转星移,唯有月光如影相随。
徐长卿伸出手,隔空轻抚月光:“你先回去罢,我好些了。”
满月滑入松软的云层。
徐长卿闭上眼,在湿润的晚风中,沉沉睡去。
只要咬紧牙关,日子总能熬过去的。
第五年,徐长卿逐渐熟悉暗卫的生活,与刺红一般,常年在外奔波,偶尔回到圣教总舵,稍作整顿歇息。或者回暗卫队替同僚轮一下休日,或者回程长老门下替师傅画图制作暗器,或者再到镇上,定购新出的断袖春039宫图。
徐长卿脸皮渐厚,彷如流连青楼的老油子,即使沿途有十个赤芍向他问好,他都能笑容可掬地回话。
外出办差总不
可能次次顺利,若办妥了,手头便多几个银两去买春039宫图,若办砸了,轻则扣俸禄,中则自觉走入刑房找熟人领罚,重则几乎命丧他乡。
也许是与琥珀接触变多,徐长卿也沾了他的好运气,几次被敌人折腾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之际,都有幸被同僚捡到,从阎罗王手指缝里抢回小命。
身上的伤痕,皆是徐长卿作为暗卫的功勋。
在雪山陈家的陈顾氏与世长辞后,徐长卿留在总舵的时间变多,程长老让徐长卿多去暗卫队里厮混,为将来前程铺路,却不知道徐长卿的一生,都只能任由蔡曲摆布。
幸得上天怜悯,徐长卿接到守卫教主的轮岗。
他不需要千里镜了。
然而教主身边的暗卫三人一岗,徐长卿只能缩在角落里,白天偷看林渊,晚上春梦连连,每日洗漱时都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同一岗的大枣虚长徐长卿几岁,就隐晦地约他同去镇上的酒楼里快活快活。
徐长卿客气地拒绝了大枣的邀约。
还用你教,我在酒楼听戏时,你还躺在寝舍里吮手指呢。
刺红曾教过他,这种事儿还是得跟心仪的人一起做,才更好,他只想与信任放心的人同床共枕。
于是徐长卿便每日觊觎林渊日益成熟的肉039体,春039宫册子收藏满一箱又一箱。
第六年,林渊出孝期,即将要与蔡姑娘完婚。
命运驱使下,徐长卿被逼向林渊表白心意。
既然要做,就做件大的、夸张的,即使往后被发配雪山,也能在林渊心里留下印象。
于是徐长卿趴伏在教主榻前,向林渊自荐枕席,极近猥琐下流,一战成名。
林渊如徐长卿所料想一般,高风亮节地拒绝了。
徐长卿熟练地领一顿板子,被一无所知的程长老捞回来,只得将错就错,再领一顿板子,缩起尾巴过日子。
他不曾肖想过能得到林渊的心,可惜林渊对他的身体也没有兴趣。
当暗卫时日夜相守,也寻不得机会,在林渊大婚后,就更加没指望了。无论林渊是否对蔡姑娘有意,以他的人品,此生都不会再看向妻子以外的人。
林渊大婚当日,程长老顾虑徐长卿心情,命他去地窖盘点库房。
徐长卿消极怠工,在地窖里拿几本旧书堆成枕头,准备做最后一个美梦。
不曾拥有过的人,谈何失去。
睡吧,徐长卿对自己说道。
等梦醒了,一切都自然结束了。
不成想,大婚当晚圣教内乱,林渊竟然落到徐长卿手中。
他就这样软绵绵地躺在徐长卿眼前,双目失明,无法动弹,只能依仗好色下流的暗卫——这比徐长卿所有看过的春039宫册子都要刺激。
林渊的肉039体近在咫尺,但徐长卿不敢乱来,他还想要小命呢,只得一边挣扎求生,一边急不及待地吃点小豆腐。
本以为几日内就能与左护法凤真汇合,结果却变成一个多月的旅程。
徐长卿都快要急上火了。
林渊初心未变,只有徐长卿变了,他不再畏畏缩缩,贪生怕死,能口甜舌滑地编造谎言,半真半假地倾吐爱意。
不能真心爱上林渊。
不能再次陷进去。
若陷进去,这次一定会无法回头的。
徐长卿反复劝说自己:他根本不爱林渊,只是机会难得,就想与林渊说说话,普通地感受一下林渊的体温,记下林渊的气味,再
向林渊抱怨这些年自己吃过的苦头。
林渊不认得我,那又如何,我只是贪图他的俊脸,他的器大活好,他的家势武功……以及他的初心不改。
我没吃亏,林渊也没占到我便宜,咱俩清清白白的。早几天发生的事?那是大夫治病,拔除病灶,不能算数的。
徐长卿又不是蔡曲,岂能心意收放自如。
破庙火堆前,路边大树下,月夜泛舟河上,草原借醉相拥……即使历尽艰辛,前途未卜,徐长卿还是愚蠢地、掏心掏肺地、竭尽全力地往前开拓,要将失去一切的林渊送回蔡姑娘身边。
即使徐长卿那般喜欢林渊。
徐长卿还带着刺红惯用的那款吹箭筒,也改不掉刺红在大事上“拎不清”的傻乎劲。
没关系。
这一个月,值得的。
徐长卿将亏欠林渊的,通通还上了。
他会帮林渊取到千年人参,报答林渊六年前的救命之恩,报答林渊六年里给予他的希望,报答林渊当下的相伴相随。
徐长卿倾尽所有,终于碰触到高挂夜空的皎月。
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