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小会(2/2)
“你还看过心理学?”
“我也努力过啊。”
“魏梦知肯定对你有过好感,只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这样的好感你要吗?”
“......”
“虽然很无奈,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男人的心中,最完美的女性仍旧是感动的,接收男人馈赠的形象。”
“......第二条呢,为什么错,我想多了解他都不行吗?”
“当然可以,先见面。”我斩钉截铁,“你还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方艳梅的事吧。”
能与方艳梅产生交集纯属偶然。刚作为新生入学的我,没有人脉去打听操场上一见钟情的学姐的微信。学校又分为南院和北院,偌大的校园,即使是相熟的人,也不见得能在完全巧合的情况下在走廊、食堂、教学楼来个擦肩而过。方艳梅只好在无意义叠加的时间里,逐渐成为黑暗里开在书桌上的一盏小夜灯,恍惚的,散发暧昧的暖黄。
一晃到了大二。
也许是老天无意中打了个盹,竟让我寻摸到了线头。大二美术学院体测时,有一个前来补测的女生是工商管理学院的。我与她站在一边闲聊时,得知她是她们学院学生会会长的粉丝。
“我们会长可厉害了,”她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对着空气仰望,“成绩好,脾气好,人缘好,又有能力,还长得漂亮,大三就升了会长,你看看。”
她将那位会长夸了个天花乱坠,我却装作不信的样子,“漂亮,有多漂亮?”
我不过轻轻一激,她就立马上当,不服气地拿出手机横在我眼前。
照片很明显是抓拍。勉强能看清的像素里,一堆乌压压的人头,女生坐在长桌的正中央,手里拿一个绿色的玻璃酒瓶。似乎察觉到了,她下意识地转向镜头,瓶口恰好轻轻凑在她的嘴边。
“怎么样!”那位女生得意洋洋。
漂亮。果然是那位学姐,怎么会不漂亮。
掩去内心的喜悦,面上却仍轻描淡写,“还好吧。”
“还好,还好?!”女生把手戳着屏幕,“这个短发,就不是什么人都能留的好吗?!”
我点点头,“你有她微信吗?”
“有是有——”
“能给我吗?”
“你?你要了干吗?”
我耸耸肩,“我要追她。”
女生不过稍稍有点惊讶,很快就恢复正常。这更让我确定了方艳梅的性取向。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仔细刷过我的全身,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就凭你,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会长吗?”
一瞬间,我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可还是咬着牙,“你不给微信,怎么知道我做不做得到呢?”
幸而女生对方艳梅只是崇拜之情,并无夹杂私念,但要到微信号也不是一件易事。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她终于同意如果我代她跑八百米,她就把微信号给我。
我连跑一个八百米都尚还勉强,更何况两个。可是女生毫不松口,为了微信号,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跑道。
头一次觉得操场像不断轮回的漩涡。
眼里到处都是塑胶的棕红色,而我被这棕红色的漩涡紧紧包围。攥紧了手心,每每差点要在跑道上当场升天时,我便一顿一顿地念。
“f...y...m...0...7......f...y...m...0...7...”
女生不肯加我的微信,只愿意把方艳梅的微信号告诉我。
fym07。
鼻腔和喉咙像烧着了似的疼,胸口呼哧呼哧喘得犹如一个拉风箱。我几乎是拖着身体在跑道上走,可那一个个字符却愈加掷地有声,到最后,在整个脑袋里悠长地回荡。像一种咒,身处其中的我却并没有感到痛苦,只觉得连舌尖上分泌的唾液都是甜的。
这样美好的期待很快就全盘落空。
与方艳梅聊了四天,进展肉眼可见。
一条微信两个小时之后才回,回得还是令人无从下口的表情包。在这样的一筹莫展中,初次恋爱的我,字典里完全没有“打持久战”“放长线钓大鱼”的字眼。我没有听从朋友的劝阻,反趁工商管理学院在南院举办活动时,打扮一番,蹬一双高跟鞋,直接在教学楼门口堵住了本尊。
现在想来,自我与方艳梅认识起,到这段恋情结束,每当午夜失眠,或日常中被某一个点触动而突然想起其中过程时,涌现的记忆全都是等待。
我在宿舍楼下等待。
我在甜品店里等待。
我在十字路口等待。
......
幸而在教学楼下等待的那一天,没有下雪。冬日的阳光还算充沛,心脏化成一块打火石,烧得全身热流遍布,双脚在距离地面六厘米的地方微微打颤。
我在活动结束前到达,然后等待。于我而言遥遥无期的时间,其实不过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七八个人出现在门口,为首的便是方艳梅。
她越走越近。
阳光照亮她嘴角的笑纹,却使我几乎融化在这浮浮沉沉的光粒里。几十级的阶梯,我立在最末的地面,她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好像一方极度倾斜的天平。
我差点落荒而逃,事实上,我的右脚已经朝向截然相反的方向,就在紧接着要迈出左脚时,却因为步伐不稳绊到了另一只脚。哗啦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甩出几米远。
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红色的警报灯哔哔作响。它刺耳地鸣叫,直到唤醒我全身的知觉。我用一只手支撑着地面,起身,同时飞快地运转大脑,思考怎样才能从这场尴尬中脱身。
不过短短几秒,身后的脚步声又像海潮般向我涌来。我脱下唯一的一只高跟鞋,拎在手里,转身,径自迈上了台阶。
双脚只着黑色的薄薄的打底裤,与光脚无异。
赤脚走在冬天冰冷的台阶上,如此罕见的体验,却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有方艳梅越来越近的脸,她不笑的平整的嘴角,以及毛笔滴在纸上的墨滴似的眼珠,像嶙峋的化石,压在心脏上。
我踩在她将要迈下的台阶上。
她充满疑惑地看我一眼,往旁边移了一步。我伸手拽住她的袖子,大声说:“我,我是万瑾。”
老天,即使声音气吞山河也无法掩盖尾音的发颤。
她拿掉我的手,不是甩,不是拍,而是轻轻的,用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在下垂的空气中分开。然后眼睛定在我的脸上。在她一动不动的目光中,我直觉脸庞化成了一滩水。良久,她才半信半疑地问:“你是万瑾?”
喉咙发不出声音,我只好点头。
“我当时心里就在想完了,完了,我和方艳梅肯定没搞头了,但是——”
“但是什么——”子悬复述。
“回去以后,她居然主动联系我了!”
故事讲到最精彩的转折处,我忘乎所以地欢呼起来,转瞬想起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默默收敛了声音。
“方艳梅的品味真——独特。”子悬拖个长腔,“这种个例你也拿出来讲。”
“只要长得不丑,那就赶紧约出来,见面为主,聊天为辅。”
子悬不屑道:“那第三条呢?我谈个恋爱还得装一下是吗?”
“即使没有这条,你也会装的。”
“才不会呢。”
“不,每个人都在装,尤其是谈恋爱的前三个月。见面要化妆,讲话口气要温柔,收敛起自己的小脾气,绝不谈屎尿屁,无所谓地放屁那更是不可能。可是然后呢,坚持不过一年,最多两年,打回原形。后来的你反差有多大,前面的你就装得有多厉害。既然都是装,那为什么不装得有策略一点呢?”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当时装了的话,也许我跟方艳梅就不会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