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的雪（2/2）
“俞箬跟我告白了。”
停顿，像突然故障的收音机。
圈住我的两只胳膊僵住了，但没有松开，随即身后响起貌似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你应该没有答应吧。”
“我答应了。”我仰头，好让眼泪流回眼睛。
两只胳膊缓缓地从肩膀滑下，下一秒，整个人连同转椅，都被转到方艳梅面前。她与我正视，用一具身体，两只胳膊，将我困在椅子的方寸里。
“为什么？”她看着我，眉头耸在一起，湿润的眼睛亮得吓人。
“没有为什么。”我避开她的眼睛。
“她不适合你。”
“你也不适合我。”
“还是说——”她低下头，寻找我躲闪的眼神，扣住后脑勺，强迫我与她对视：“你喜欢对着玩偶，装模作样地对它们发出‘好可爱’的尖叫？”
我着了恼，冷冷道：“松手。”
“还是压抑自己，在人前扮演温柔无害的大家闺秀？”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松手。”
“还是你就喜欢有女朋友的，享受做第三者的感觉？”
“说了叫你松手！”我站起来，一把推开她。
她趁机一手抓住我的手腕，紧紧箍住，发了疯似的用力，任凭我怎么甩也挣脱不开。
方艳梅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听好了，万瑾，如果你面对她，能够展现在我面前十分之一的真实，哪怕你要跟她跳桥殉情，我都绝不会阻拦。”
“真实？”我嗤笑，反唇相讥：“你在我面前真实吗？如果当初跟你谈恋爱有现在十分之一的虚假，可能我们都能再多谈一个月呢！”
“我承认，我是隐藏过，可是从来没有造过假。”
“你放手！”我用力挣扎：“什么？第三者？那么你呢？你现在在干什么？抓着其他女生的手腕？我真替你女朋友感到可惜，她知不知道——”
“我他妈根本就没有什么该死的女朋友！”
我当场愣住，不光因为这番话，还因为自从认识方艳梅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过脏话。
方艳梅脱力似的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我听到她低着头喃喃：“抱歉。”
我像个白痴似的傻愣愣地张着嘴：“你没有女朋友，那那个祁薇薇——”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不过喜欢我而已。”她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你说的没错，我也在造假，自从在迪士尼遇见你，又看到那个俞箬，我就不正常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正常了。”
她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感叹，放下手，一张脸通红，眼睛，鼻子，嘴巴五一不在颤抖。
“你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对吧？”她像在对天花板发问。
我没有回答，或者说是没有勇气承认。
她用大拇指擦了一下眼角：“我早就知道你没看了，也是，要看到了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除了女朋友，我还对你说，我好像喜欢你三年了。”
我打断她，语速极快地说：“这不是喜欢，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不甘心看到我跟其他人在一起，你也可以说这是占有欲，但绝对不是喜欢。”
“这不是不甘心。”
“这是。算了，我不想跟你辩论了。”
我满地找自己的包，刚才一番拉扯，它从桌面被扫到了地上，口红、镜子、钱包掉了一地，我蹲**，一边把它们一股脑地都塞进包里，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
“90%复合的情侣，最后依然以分手收场，而其中的85%，分手的理由仍然和之前一样。”
唰地拉上包的拉链，眼泪咽回到肚子里，我将包甩到肩上，对方艳梅说：“你觉得我们是那90%还是10%？”
丢下这句话，我大步走向门口，手堪堪摸到门把，一阵重力从下方袭来，像有人拽住了袖口的下摆。
“别走，”有人说，紧接着加了一句：“求你。”
强忍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股重力攀着手腕往上，包围住了整只手，死死地攥着，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我一个劲地擦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左手背搓得通红。那股力量牵扯着右手，直到右手的手背抵上一片冰凉，又冷又潮，痒痒的，像有毛刷在轻轻地扫荡，是方艳梅已经潮湿的眼睫毛。
她用两手托着我的手，泪水顺着睫毛，从手背一滑而下。
“求求你，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你不给我机会也没关系，现在不跟我在一起也没关系，不喜欢我还是讨厌我，都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跟她在一起，能不能再等我一下，就一下。真的不是不甘心，万瑾，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我咬住嘴，像从沼泽地里拔出下陷的脚，一点一点的，从方艳梅的手心里，抽出了通红的右手。
“已经晚了，我答应了她了。”
我蹲**，抬起方艳梅低垂的脑袋，捧住她冰冰凉凉的脸庞，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没事的，你现在一定觉得很难受，很痛苦，对吧，可是没有谁离开了哪个人就活不下去了，哭一场，吃点好吃的，一觉醒来你会发现你昨天不过是做了点傻事。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我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将我包裹其中，我麻木地踩在每一级楼梯上，力求踩稳，力求不滑倒，这实在太耗费精力了，才下到三楼，我就精疲力尽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横在窗口的树干，褐色的色块上落下了稀稀疏疏的白点。
是雪。下雪了。
这雪像一个才一岁大的婴儿，被人推着拉着往前走，她还不会下雪，所以只能降下些白色的点子，勉勉强强给末期的冬季，作一个收尾。
我对着这样幼稚的雪，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