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输(2/2)
“有多尴尬?”
“尴尬到让你头发炸起来的水平。”
她摇头晃脑地笑了,把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我认输。”
事实证明,无论看了多少遍,这个介绍注意事项的动画依旧很尴尬。不过当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时,我已经差不多把它抛之脑后了。
一个比电影院里还要巨大的黑色弯曲荧幕,顶着天花板,抵着地面。俞箬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这不就像看电影一样,只不过是更逼真更高级的电影。”
“也可以这么说。”我向她竖起一根手指,“一块钱。”
“什么?”她很是不解。
“如果出来以后,你依然觉得只是看了场电影,那我输给你一块钱。”
“我可以直接给你一块钱,并且不改口。”
在我笑而不语的时候,黑暗一瞬间覆盖了四周,还未适应的几秒内,我可以清楚地听见俞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或许骤降的黑暗是罪魁祸首,她依然保持着刚才倾身讲话的姿势,我们的胳膊肘分享一个扶手。在寂静的怂恿下,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独属俞箬的气息。
“要开始喽。”像一片柳絮,悄无声息地钻进耳朵。
我们随着座位升向高空,双脚悬于空气中。
俞箬的声音诞生于寂静,她在黑暗中开口的瞬间,似乎把全世界的引力都运到了耳边,“这样怕吗?”
直到有光降临荧幕,目之所及的事物一点一点从混沌的暗影中浮起,我才明白她是担心我的恐高,我寻到她的眼睛,笑道:“不怕。”
她把原来支起的右胳膊肘放下,搭在扶手上,看得专心致志。女巫雷鸟婆婆化作的鸟翱翔在荧幕,伴随一道振奋人心的声音,“那么,就让我们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俞箬的手指比我要长,指节分明,轻轻握在扶手的前端,形态优美的似一张网。我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置身于应接不暇的画面,却独独被扶手上的手吹满心中的船帆。
我把手放在了俞箬的手上。
她倏地看向我,我装作随意地说道:“没位置了,借我搭一下哦。”
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却长得像等候一辆永远只差一分钟到达站台的公交,然后听到她轻轻的声音,“乐意效劳。”
我指着大荧幕,“快看快看!”
第一道美景——阿尔卑斯山脉出现了,周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它在众人的视线里下沉,从头顶到腰际,从腰际沉到脚底。俞箬睁大眼睛,甚至伸长右脚踩了踩白雪皑皑的山顶。
“太逼真了。”她赞叹道。
我戳戳她的手背,“谁说的Z市游乐园哪?”
她做出一个滑稽的深表歉意的表情,“我真是大错特错。”
阿尔卑斯山脉之后是格林兰岛,悉尼,非洲大草原,然后是一座矗立在山顶的城堡,连绵起伏的绿荫匍匐在堡垒的脚下。尽管看过两次,我却还是不知道这座城堡的名字。
“德国黑天鹅城堡。”
比起把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我更惊讶俞箬斩钉截铁的回答,“你怎么知道?”每个景点不过展示五秒钟左右。
“我喜欢看旅游风景杂志。”语气轻描淡写。
迪士尼是一个制造梦境并让你沉溺于此的地方。将近四分钟的时间,我们几近真实地看完了长城,泰姬陵,撒哈拉沙漠,金字塔......偶尔看到几个生僻的叫不出来名字的地方,俞箬总能心领神会地进行补充。
“这是死亡大峡谷,美国的。”
“斐济群岛。”
“阿根廷的伊瓜苏大瀑布。”
一座灯火璀璨的尖顶塔,由于荧幕的关系,塔尖略有些弯曲。“这个你肯定认识,埃菲尔铁塔。”
最后,上海浦东在烟花的簇拥下消失在眼前。厅内的大灯紧随着亮起,一并响起了观众意犹未尽的感叹声。
随着人群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子悬兴奋地手舞足蹈,“太好看了,一定要二刷!”
我应了一声,回头寻找某个人的身影。简直是在红豆堆中拾起一颗绿豆,我轻易地看见俞箬和先平落后了两三米远,正勾肩搭背地有说有笑。
“你的脸色更好看。”
“说什么啊?”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子悬。
“上一秒还是病入膏肓,下一秒就活蹦乱跳。”
我一时哑然,既为子悬形象的比喻,又为话里每一个字不可掩饰的精确。
“我还是去看看哪家餐厅好吃吧!”子悬甩了甩胳膊。
“餐厅,什么餐厅?”不知何时,俞箬和先平已赶到我们身边。
子悬向我挤眉弄眼,“你问万瑾喽。”
我忍住一掌劈向子悬的冲动,解释道:“我们在聊午饭在哪吃的事情。”
俞箬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在想,然后说:“迪士尼小镇?”提了一个毫无建设性的意见。
在子悬尽职尽责的助攻下,她与先平已经离我们有一米之远。我笑着打量俞箬,向她摊开手,“是谁说的Z市游乐园啊?”一边骄傲地晃晃手指。
她痛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扭过头,装作极其不舍地将它塞进我的掌心。
金属触及皮肤的冰凉还未散开,我就轻轻屈起手,虚握住对方还未来得及抽离的手指,然后装作无意地,食指指尖沿着手肘收回的弧度,一点点,划过俞箬的掌心。
硬币似乎融于体温,在掌心形成一块新的银色的皮肤。
俞箬的右手离开后,自然地垂在腿侧,又忽然回到脸部。她摸了摸鼻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傻气地摇了摇头,最后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我发现了一件事。”
她踢走路面的一个小石子,不无好奇地问:“什么啊?”
我冲她吐吐舌头,“不告诉你。”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我剪除了内心所有的异议。
因为某一刻我突然发现,比起虚伪表皮下鼓动的自傲与自卑,我更在乎每一次擂鼓般心跳的真实。短短将近的两天,在身体里循环往复的渴求,从左脑流向右脑,从喉管流向五脏六腑,真切地在我的身体里凝成一团,总在耳边重复又重复。
我不想放弃。
我看着手里的一块钱。一枚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一块钱,却前所未有地贴近皮囊下的灵魂。这枚硬币来自A,我的A。
俞箬一下子将石子踢出老远,踢到一个我们完全不会经过的路口,她抱住头:“卧槽,我怎么踢到那了?”
我笑她,“小朋友,你好幼稚啊。”
手机突然响了,熟悉的来自微信语音电话的铃声。她拿出来,手便停在空中。
“怎么了?”我凑过去,看到了来电显示。
竹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