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我一松手,便再也望不见你了。”(2/2)
沈知文非常无所谓地拍了拍灰,转身便走。钟淮跟在他的身后,眼神黯了黯。
整场彩排持续的时间非常久,道具来来回回地搬动,从社联调过来的人也来往忙碌着。祁声没闲着,跟在谢尧磊身后组织人手。话剧需要用的道具和人力是最多的,祁声站在台下皱着眉看着舞台上的布置,又低头对照着剧本描述掐细节,第一次彩排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谢尧磊走了过来,非常自然地拿过他面前的矿泉水瓶灌了一口,问了一句:“累吗?”
祁声蹙眉看了一眼他换回来的水瓶:“还好。”
“挺晚的了,”谢尧磊靠近他的身边,“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用,”祁声让台上一个人把其中一个道具挪开,“你们都在这儿,我没理由走。”
他敏锐的直觉像是感觉到了让他有些不自在的视线,他往舞台上的一个方向望过去,只看见沈知文和钟淮低着头看着同一本剧本,似乎还笑着,眼尾细细地含着温和。他蓦地攥紧了手里的剧本,别过了视线,淡淡地对谢尧磊道:“你去忙吧。”
谢尧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叹了口气。
正当他准备转身走的时候,旁边突然跑来一个看上去有些着急的男孩儿,拘谨地站在他面前,小声道:“那个……学长,一会儿准备搬上台的桌子坏了,现在没法用了怎么办……”
“桌子坏了?”谢尧磊皱起眉,“什么样儿的?”
“就是剧本里古玩店要用的那个桌子……”
谢尧磊看了一眼哭丧着脸的男孩儿,思忖了一会儿,才沉声道:“那我去杂物室看看吧,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再去买也行。”
他转头看了一眼祁声,拉过他:“祁声?”
祁声偏头看他:“嗯?”
“你跟我去一趟吧,”谢尧磊温和地笑了笑,“你对这些道具比较熟悉,陪我去看看。”
祁声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走吧。”
50
宽敞的礼堂内开着的空调温度调得比较高,裹缠着的暖意让一直在忙的人都隐隐泛上来一些困意。暂时休息的学生们都坐在观众席下,散散淡淡地漫着交错的交谈声。把衣服换下来的沈知文紧蹙着眉看了好几眼手机,王昊楠瞅一眼他,叹了一声:“你咋把衣服脱了啊,一会儿还得再来一遍的。”
沈知文沉默片刻,转头看着他:“再来一遍?”
“对啊,这不是等着谢尧磊搬桌子过来吗,”王昊楠翘着二郎腿,有些疲倦,“再等等呗。”
沈知文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突然猛地陷入了黑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整个会场都齐齐发出“怎么停电了”的惊呼,随即而来的是慌乱和嘈杂的脚步声。王昊楠腾地坐起来,死拽住沈知文的手:“操?停电了?不会是跳闸吧?”
身边的工作人员似乎在打电话问着情况,好像是学校内部分楼栋停了电,要一会儿才能恢复。沈知文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看了一眼手机,从王昊楠手里抽出手腕,手机屏幕散出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阴郁难测的脸色让王昊楠一愣。他的目光冰凉森寒,语气也越来越不好:“祁声和谢尧磊去了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王昊楠愣愣地看着他,“操,他俩好像都去挺久了,按理说不就搬个桌子吗……”
“三十七分钟了。”
沈知文打开手电筒,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显得难看至极,几乎吓了王昊楠一跳。他一声招呼都没打,转身便朝后台的通道走了过去。秦木有些慌张地赶过来,正好和他擦肩而过。她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身问王昊楠:“他又犯什么病了?”
“不知道啊,”王昊楠赶紧拉过秦木的手,眼神复杂,“他和祁声……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杂物室并不远,就在连接后台的行政楼三楼。平时过来的人不多,停了电之后整条走廊都显得有些沉闷晦暗,仿佛有小鬼蛰伏在某处,伺机而动。沈知文打着手电筒在走廊上跑着,走到杂物室附近时,正准备走过去,只听见杂物室内“砰——”的一声,他心里一沉,便咬着牙推门而入。
祁声明显没想到有人会来,神情错愕地盯着门口突然出现的光源,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喊一声:“谁……”
“是我。”沈知文喘着气,扣住了祁声的肩膀,“你怎么还在这儿?谢尧磊人呢?”
祁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说他去看看电闸……”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儿那么久干什么?”沈知文的声音里已经隐隐带上了点起伏的怒气,让祁声一愣。“你不会和他一块儿走吗?这么黑你在这儿等,万一一会儿来不了电,大家都走了就剩你一个人呢?”
祁声没料到沈知文会和他说这么多话,惊诧地半张着嘴,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别人让你过来你就过来,社联这么多人他不会找别人吗?你不会让几个人替你来搬吗?”沈知文根本不让他说话,呼吸急促,“你就非得、非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啊,”祁声微眯起眼,叹了口气,“其他人都在忙,而且如果来不了电,我也会自己回去的……”
沈知文在昏暗中紧盯着祁声,手电筒的光线在狭窄的室内微微摇晃,散落到了他的眼底。他阴沉着一张脸,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几乎要破土而出:“祁声你……”
“沈知文,”祁声淡笑一声,抬起手轻轻拭去了沈知文鬓角的汗意,“停个电而已,没必要这么担心的。”
祁声冰凉的指尖划过沈知文的脸侧时,沈知文明显身体一僵。他想说的话像是停滞在了刚才的时间节点内,如何都说不出口了。他闭上眼缓了缓,才松了扣着祁声肩膀的手,拉过祁声的手腕,背对着他,语气生硬:“……走吧。”
祁声被攥得微愣,也没多说什么,有些踉跄地跟着他走出了杂物室。
走廊上有一盏应急灯,不算太亮,却足够散退走廊上的黑暗。沈知文关掉了手机上的手电筒,沉默地拉着祁声,两个人一时似乎都陷在复杂而尴尬的情绪里,没有人打算率先开口打破静默。
“怕黑吗?”沈知文握着祁声的手腕,慢慢地往楼梯口走,突然问了一句。
有些像哄孩子。
“……还好。”
实际上祁声对骤然来袭的黑暗除了一开始的惊慌,并没有太多的心理感受,但当沈知文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牵过他的手时,他竟可耻地生出了点依赖感。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两个人便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出口处的安全指示灯映着碧荧的光,在地上、墙壁上渐次散漫开,昏暗中只让人觉得刺眼又恍惚。他的手腕被沈知文紧紧地攥着,有些发疼,却又不敢挣扎,生怕自己稍微挣动一下便会让沈知文松开他的手。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沈知文,年轻男人高大坚毅的身影犹如屏障挡在他的面前,让他心口不由得一动,脱口而出:“沈知文……”
“祁声。”
几乎同时落地的话语声让两个人皆是一愣。沈知文停下脚步,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松开手,低叹了口气,语气沉沉,没有任何温度:“你先说吧,怎么了?”
被突然松开的祁声心里下意识一紧,摸了摸还残存着些暖意的手腕,紧张地踌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冒了一句:“那天你……回去了吗?”
沈知文突然笑了一声,但听上去却含了一丝戏谑:“不然呢?”
“……”祁声被呛了一口,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看不清沈知文的情绪和态度了。
如果换作是顾宇城韩书宇这些朋友,他大概从来不会耗费太多心思去揣摩他们的心思。大家做朋友做得简单,有事儿说事儿,基本不会互相闹什么脾气。即使有时候说一两句呛着了,僵持一会儿,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差不多也能明白对方揣着什么心思,假模假式闹一闹便不再当回事儿了。
可他面对沈知文的时候,却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戏布,对面无声地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剧,他却只能在幕布这边挣扎着四肢,怎么都望不见台上的风景。
但他算是看出来了,从始至终沈知文只扔给了他一个问题,让他独自在混乱的黑暗里慌张和犹豫不决。他不知道沈知文会不会有一些生气或是难过的情绪,他只知道他终于望见了自己早已暴露的真心,在沈知文面前不战而溃。
他也担心过狗尾续貂,迟到地把情意说出口后也只剩满地腥臭的血。那晚沈知文的问题如同烙在他心上的印痕,在捱过的时日里愈烧愈烫,熬着他翻来覆去挣扎的回答,却如何都说不出口,生怕对方已经向后退了一步,立了一道壁垒城墙在他面前,让他举步维艰。
他自己一个人把话在嘴边憋了半天,沈知文似乎没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声音非常平淡:“走吧,别愣着,他们还在等。”
“沈知文,”祁声的嗓子被憋得有些哑,也有些发颤,“你……你刚刚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吗,我问完了,你……”
“已经不想说了,”沈知文明显不大在意了,也不再拉过祁声的手,自顾自地往楼梯处走,“没什么意思,没必要问。走吧。”
祁声站在楼梯口不动,一言不发地看着沈知文背对着他走下台阶。楼梯处没有应急灯,只有刚刚走过的走廊上指示灯的灯光微微照射过来,却也仍旧黯淡。沈知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看他,祁声双手揣在口袋里,眼神闪烁,直愣愣地看着沈知文脸上模糊的表情,鼻尖蓦地有些酸,隔着几层台阶,突然闷闷地问了一句:“……你不怕黑吗?”
沈知文隔着昏黯的距离长久地看着祁声,原本克制的心里早已乱成了惊涛骇浪,怎么都整理不出半点儿有用的思绪。他的眼底晦暗不明,朝着祁声的方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反倒成了沉在黄粱美梦的那一个。
他想问祁声到底是怎么想的,想问他和谢尧磊是不是有了进展,想问他还要让自己等多久,想问他会不会对自己能有一丝半缕的情意……乱糟繁多的问题太多,台阶却太少,直到他走到祁声面前,都没能把想要问出口的问题整理清楚。
“……我不怕,”沈知文几乎算是认命地叹了口气,伸手牵住了祁声的手,而不再只是手腕。他的指尖划过对方潮湿的掌心,又倏地扣紧了,“我……”
而祁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落着不明的光,像是映出了沈知文心底的挣扎。
——我只怕我一松手,便再也望不见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