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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赵柏不禁开口问。
“这是老沈的意思。”沈夫人轻轻把菜刀放进小盒子里,再“啪”的一声合上,“简杨见到刀口会有一些不适反应,老沈十六年前把他带回家的时候就嘱咐我把家里所有刀子包括菜刀都收起来。有一次我忘了收,回家就看见简杨正拿着刀子划自己的手臂。”
“当时我吓坏了,赶紧把刀子抢过来,给医院打了电话。事后老沈差点跟我急了,他甩给我一张诊断单,单子上写的好像是创……创伤……”
“创伤性应激障碍。”
“对,就是这个。”
赵柏深吸一口气,喉咙干干涩涩的。
“不过现在没大事,”沈夫人直起身,见赵柏眉头紧皱,便笑着安慰道,“老沈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教会简杨,在看到刀刃后要握住刀柄,然后把刀子放到柜子下面的盒子里。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们是心有余悸才对这类锋利的东西过度敏感,尤其是老沈。我后来偶尔听见他同事说,他是亲手钳开烧得滚烫的铁栏杆,把杨杨从火堆里拽出来的……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
敲门声打断了沈夫人的话。沈夫人把碟子码好,便急匆匆地走出了厨房。
赵柏则仍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混着沈欣的招呼声和沈夫人的责怪声。赵柏终是走了出去,昂着头,与刚进来的沈老先生打了个照面。
“……就喝一两,一两!”沈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把左手拎着的蛋糕递给了沈欣,然后死死地护住了右手抱着的纸箱,跟沈夫人据理力争,“难得欢庆的日子,别一两都不让喝啊……”
沈夫人皱着眉,瞪视着眼前一脸委屈的老伴:“哪有女儿生日会上喝酒的父亲,你给我放外面,不许拿进来!”
“真的就一两,说一不二!”沈老先生干脆把纸箱放在身后的桌子上,用整个身躯护着,见了赵柏,突然眼前一亮,“你看小赵也在这,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年轻人吧?”
和善的目光却如同一颗子弹,直直地射中了赵柏。
沈老先生微笑着,语气和蔼:“你说呢,小赵同志?”
第五十五章你今天就要多一个爸爸
——这是一道送命题。
说喝,就会惹得沈夫人不悦;说不喝,就等于是忤逆沈老先生。
若稍有不慎,怕不是只能落得一个被岳父岳母大人一起扫地出门的后果。
但同时把两边都糊弄过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于是他微微一笑,礼貌而矜持地答道:
“我等会开车去接简杨下班,不能喝酒,改天有机会的话,再跟您尽情拼酒。”
沈老先生挑眉。
赵柏也不甘示弱地回视。
“听见没有,他说要跟我拼酒量。”沈老先生瞪了一眼夫人,“哼”了一声,抱着纸盒子就走了进去。
沈夫人:“……”
赵柏:“……”
沈夫人:“唉,这老头子……就当我耳聋吧。”
说罢便走回了厨房。
瞬间就剩下赵柏一个人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
沈欣则把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使劲憋着笑,道:“我爸在家就这样,平常都是我哥陪他喝一小杯,现在这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赵柏扶了扶脑袋。他实在是没办法把刚刚眼前这位吵着要喝酒的老先生和市局里叱咤风云的沈局长联系到一起,二者的反差就和“简杨原来喜欢吃棒棒糖”这个事实一样令他一时难以消化。
赵柏瞥了一眼石英钟,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穿上大衣拿好车钥匙,准备出门接这个家的主人回来。
“哎,等会。”沈欣叫住了他,对他勾了勾手指。
赵柏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打算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开了门。
沈欣不悦,急匆匆地站起来跑到赵柏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回头。
赵柏被迫再次面对这位被他称作“女魔鬼”的妹妹。
“什么事啊,大小姐?”
“别这副表情,是好事。”沈欣眼睛一转,语气神神秘秘的,“回来以后记得翻床头柜,有好东西给你。”
赵柏感叹,这兄妹俩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
兴许是因为晚高峰早就过了,路上车并不多。赵柏几分钟就开到了简杨工作单位门口。
待他等到简杨的时候从局里出来的时候,漆黑的天盖已经罩了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捕捉到马路对面那抹瘦削的黑色身影。他拨通了简杨的号码:
“往对面走。”
简杨似是有些惊讶,顿了顿,最后还是向赵柏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赵柏则不知从哪个哆啦A梦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副墨镜,戴上,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靠在车旁等简杨走过来。
简杨却对他这副装出来的潇洒帅气的样子不为所动,甚至直接忽略,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今天先谢谢,”简杨扣好安全带,呼出的热气团成一抹白雾,“以后不用接我,这段路我能自己走回去。”
赵柏笑了:“老丈人要逼我喝酒,我只能拿你当挡箭牌啊,宝贝。”
简杨嘴角抽搐了一下:“也别叫我‘宝贝’——至少别当着面叫。”
“好的,”赵柏开车,刻意压低声线,“杨杨——”
他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舔舐,犹如在品尝一瓣甘甜的蔷薇,缱绻情意绵绵而出。
简杨合上眼睛转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赵柏憋笑差点憋到内伤。逗简杨就跟逗猫一样,怎么逗都逗不腻,逗得过分了他就生气了干脆不理你。
——不知道逗急了会不会抓人呢?
车开了几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赵柏正停车等杆,就突然听到简杨开口道:
“他喝酒一定要人陪,你陪他喝一点就行。”
说罢又眨了眨眼睛,补充道:“我也陪。”
简杨眸子闪了闪,睫毛下是两抹晦暗不明的阴影。
赵柏则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你会喝酒?”
“会一点。”
几个小时以后赵柏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会一点”。简杨嘴里说出的这三个字就跟沈老先生说的“就喝一两”以及不知是谁说的“我就蹭蹭不进去”一样,简直可以列入人类十大世纪谎言之中。
沈老先生已经开始说起了他是如何把一个连环抛尸案的凶手送到检察院的,边说还边拉着身边的两个小伙子碰杯,碰完杯则继续语无伦次地讲他那些十几年前的峥嵘岁月。
赵柏意识却清醒得很,这点酒还远远灌不倒他。他虽不敢自称千杯不醉,但一位喝两杯就开始说胡话的老先生还是陪的过来的。
坐在沈老先生身边的简杨则是一副专注听讲的样子,让喝酒就顺从地喝,时不时还点到为止地搭上两句合乎气氛的话,俨然一个乖巧孝顺的好儿子。
至于他到底醉没醉,赵柏看不出来。他那双深潭般的墨眸似朦胧似清醒,又似聚焦在谁也看不见的远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其中翻滚沉浮,又悄然消失在睫毛遮盖的阴翳之下。
人不可貌相,赵柏感叹道,平时的简杨从不沾酒,谁料到竟然他酒量竟深不可测。
于是他只得悄悄从未来生活规划上把“灌醉简杨然后睡了他”这一条划掉,改成“视情况而定”。
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
酒过三巡,沈老先生尽了兴,几位听众也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沈欣把最后一颗瓜子嗑完,便拍拍手,起身道: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哥也要休息了,明天他还上班呢。”
“行,今天欣欣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沈老先生大手一挥,抱上酒坛子就向门口进发。
“老头子跑得倒是快。”沈夫人小声埋怨,手里边清理桌上的残汤剩羹边对沈欣说,“欣欣,帮他们俩收拾一下吧,剩下的蛋糕给你哥放冰箱里,他爱吃甜的。”
“不用,不用,”赵柏赶忙上前搭手,“您放着,我来就行。”
此时简杨终于缓缓起身,眼睑低垂,轻声道:“放着给他收拾吧,我送送你们。”
赵柏诧异地望了一眼简杨。简杨面庞本是偏白的,淡淡的红晕虽只有一二分,但也异常清晰。被望着的人回望了赵柏一眼,墨眸含水,在微微的眨动中激荡着粼波。
“你别出门了。”赵柏走到简杨面前,毅然决然地按着他的肩膀想把他压回沙发上。
简杨没有顺从,反而低了低下颌,视线黏着赵柏逐渐升温的瞳孔,忽地,笑了。
赵柏倒吸了一口气。今晚的简杨已经不是一个“不正常”能形容的了,要是真放他出去,怕不是要有什么让人头疼的麻烦。
更何况,美人醉酒,出门多半不是被狗啃了就是被狼叼走。
“我先送送两位长辈,”赵柏轻拍了两下简杨的肩膀,半哄半劝,“你就在家,困了就先睡,回来我给你煮醒酒汤。”
简杨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他放低了视线,双目似是失了焦。
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空灵的声线贯穿了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那张玻璃纸:“你确定?”
赵柏收紧了手臂,做出了一个似是把面前人圈在怀里的姿势,热气喷洒在简杨耳畔:
“该来的迟早要来,你爸妈都是聪明人。与其掩耳盗铃,不如尽早开诚布公。”
简杨淡了笑容,用手掌覆上了自己肩上赵柏的手。
“怎么还没走啊?”沈局长依旧拎着自己的宝贝酒坛子,倚在门口,向里张望,“我走到一半发现身边没人,这叫个什么事!”
说罢,他又转向赵柏,扯开了嗓子猛吼。
“小赵!”一双火眼金睛把角落里的两人烧了个通透,“还不快过来送送你叔叔阿姨还有妹妹!”
第五十六章开车不饮酒饮酒不开车
既然被指名道姓了,那赵柏也就没有了磨蹭的理由。他轻轻捏了捏简杨的指尖,随后便转身,干脆利落地跟着沈家三人走出了门。
沈老先生瞥了他一眼,凌厉的目光中完全看不出方才喝醉的模样。
赵柏却敛了敛自身的气息,回以一个礼节性的温和笑容。
四人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下了楼。沈老先生一人抱着酒坛走在前面,赵柏则和母女俩一起跟着老先生。到了路口,老先生停下脚步,回头,对沈欣道:
“欣欣,爸喝酒了没法开车,你去附近走走看看能不能打辆出租。”
“嗯,好。”
沈欣应声,转头给了赵柏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然后就随便找了个方向离开了。
这下便只剩下了赵柏独自面对沈氏夫妇。沈夫人收起了面上一贯的笑容,迈开步子,徐徐走到沈老先生身旁。
三人沉默地站着。老先生用犀利的眼神把赵柏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似是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钉在墙上。
赵柏没敢再笑,也更不敢开口。通常老领导不说话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将要降临。
马路上不时有车开过,车灯照过来,照在了三人似是已经凝固了的面庞上。
空气冷得似乎要将人冻住。
最终还是沈夫人先开了口:
“小赵,你……”
“你过来!”
未讲完的话被粗暴的一声怒喝打断。沈夫人运了一口气,瞪了一眼身旁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老先生,向前半步,压抑着感情从语气中流露出来:
“小赵,你走过来,我们耐心地谈一谈。”
沈夫人似是想让他放松紧绷的精神,但这样语重心长的语气反而徒增了赵柏内心的压力。赵柏微微颔首:“阿姨,我……”
“你们什么时候谈上的?”沈老先生再次突兀地插入对话,直截了当,目光灼灼。
“老沈!”沈夫人嗔怪。
“人都住到杨杨家睡到杨杨床上了,哪容咱们慢吞吞地跟他‘谈一谈’?”沈老先生冷哼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割着赵柏的脸,“行啊你,赵柏!我带了你将近十年,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狼崽子!”
赵柏缓缓走近,低声道:“大概一个月以前,是我追他的。”
“看他长得好看是不是?”
“一开始是,”赵柏缓缓抬眼,低沉地答道,“但后来我在追他的时候慢慢开始了解他。简杨确实非常吸引人——不论是漂亮的外表还是坚韧的性格。”
“基本上都有他翻阅过的痕迹。他看不懂其他人的想法,于是就把行为学和心理学研读了个透彻;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就把书里写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空白的地方。”
赵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片刻,才继续道:“他不会笑,但是会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他会模仿我,用同样的感情回应我。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说话又僵硬又客套,他那时候只会把看到的话生搬硬套上来。但现在他会主动抱我甚至主动亲我,这些都是值得欢欣鼓舞的事。”
“——这样一个惹人怜惜又令人敬佩的人,我离不开。”
沈老先生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眼神早已将赵柏千刀万剐。
赵柏则回以一个微笑。
“我知道他以前大概经历过非常残酷的事情,以致情感与认知能力缺失严重至此。简杨不应该经历那些。他那个时候应该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样跟他的同龄人一起去玩他们想玩的东西,而不是在福利院烧红了的房梁下面挣扎求生。”赵柏合上眼睛,“明明依赖人依赖得不被抱着就睡不好觉,一开始却总是一副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的样子。”
面前的老领导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手里的酒坛子被掐得猛颤。
赵柏却兀自苦笑了一声:“——我根本不敢想我遇见他之前,他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
“但是,这不是你带他误入歧途的理由。”沈老先生双眼瞪得通红,头顶冒汗,全身肌肉紧绷。他大步向前一跨,指着赵柏的鼻子骂道,“你喜欢,你想要,你就把他哄到手,可你想过他的人生吗?你根本不了解他,也根本没关心过他想要什么!”
“老沈,你喝多了!”沈夫人也急了,皱着眉赶忙上前拦住老先生差点就捅到赵柏脸上的手指,“咱们先回家,回家!改天等你清醒了再聊这件事!”
“我现在就清醒得很!”沈老先生一把挣开沈夫人的阻拦,左手猛地把赵柏的领子扯到面前,右拳径直向他脸上招呼过去,“警局里我不能打你,但是今天我就要你撂下半条命搁这!”
“好好说话别动手!”沈夫人拼尽全力拦下老领导的拳头,手臂已经开始发颤,“小赵,你赶紧回去。阿姨明天给你打电话说这件事,你今天就早点陪杨杨睡觉去吧。”
赵柏的双脚却未曾移动分毫。他合上眼睛,又郑重地缓缓睁开,目光深沉:
“我没有带他误入歧途——这不是‘歧途’。”
他望了望眼前除他以外也同样爱着简杨的人。那是他爱人的父母,也是他的亲人。
“你们给了简杨一个完整的家庭,而我愿意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赵柏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毫不退缩,瞳孔中闪烁着明光。
“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干涉一个人的一生,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我掏心掏肺爱着的人。”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命运欠他的,我一点点补给他,他想要的,我尽全力为他争取。您若是哪一天看见我对不起他,大可对着我心脏开一枪,自己把它拿出来问它爱不爱简杨。”
胸膛剧烈起伏,赵柏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团郁积的火焰,正以燎原之势烧遍四肢百骸。
对面的老先生则猩红了眼睛,目光如利刃,仿佛正将面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后辈碎尸万段。
“你行啊你,”沈老先生却松开了他的衣领,笑得冰凉,“你行,你可以,我一个老头子说不过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
“——说了就别后悔!”
说罢沈老先生便冷哼一声,抱起酒坛子,决绝地转身离开。沈夫人则赶忙给了赵柏一个歉意的目光,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夜色苍茫。
赵柏则直身立在原地,目送沈氏夫妇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半晌,似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缓缓回头。
一抹黑漆漆的影子倚在巷子口。
赵柏不自觉地笑了。他清了清嗓子,整了整领子,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随口问道。
阴影下的简杨发丝凌乱,衣领敞开,眼睑半垂着,听到赵柏熟悉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睛看着对方。
红润饱满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
“他真的会打你。”
一口蜜糖浇在心上。
赵柏舔了舔嘴唇,嘴角勾着笑,走到简杨身侧,顺势搂住他的腰,带着自家宝贝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打几下而已,我皮糙肉厚。”赵柏柔声道。
一想到自己方才那番发自肺腑的肉麻宣言早就被怀里这个人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赵柏心里就有些痒痒。他觉得既然对着老丈人朗读了一篇满分作文,那对着自己心尖上的宝贝就更不能亏待了。
于是他握住简杨的指尖,引到自己的心口处。
“要么你来捶两下?”湿热的气息舔吻着简杨的耳廓,“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只有你?”
手指颤了颤,简杨挣扎着把自己的手从赵柏手里扯了出来。正当赵柏以为他要像平时一样瞪自己一眼再警告两句的时候——
——脖颈被一双手臂圈住了。
怀中人炽热的呼吸灼烧着赵柏的颈侧。
“简杨?”赵柏终是没能抑制住语气里的惊讶。他紧紧回抱了怀里依着他的人,对方身躯的热度隔着衣服,沿着手心传到心底。
简杨闻声,缓缓抬起头,眸子湿漉漉的,专一地凝视着赵柏。
下一秒,微凉的唇瓣就贴了上来。
第六十章年轻夫妇
赵柏本想找个借口直接推掉,毕竟只要不是天塌下来把这个家给砸了,那么什么事都得往简杨后面排,更何况还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又转念一想,能让宋佳这种整天聊得天花乱坠的人觉得“说不清楚”的事情,必定不简单。
就几分钟,赵柏默念道,快点过去一趟,看一眼就回来继续给家里的小懒虫做饭。
赵柏脑袋里这么想着,手上就放下了刀子还有菜,擦擦手走出了厨房,然后迅速披上大衣,一路飙车到了市局门口。
刑事科却是一如既往的和平安宁。各人都忙忙碌碌,赵柏踏进门时,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赵柏扫视着屋子寻找宋佳的身影,半晌,看到了站在笔录室门口的人。
“赵队,”宋佳见赵柏走近,便招呼道,“你过来!”
“怎么了,叫我过来是因为这个?”赵柏在笔录室门前站定,问道,“里边是什么人?”
“一对年轻夫妇,孩子丢了,”宋佳答道,“三天以前。”
“三天以前?”赵柏皱眉,“他们为什么不及时报案?”
“报案了,不过是在兴湖区的分局。失踪的是个女孩,5岁半,在兴湖游乐场丢的。”
“走丢当天,父母首先联系了游乐场工作人员,半日搜寻无果后,向兴湖派出所报了案。”
“报案后,当地民警开始进行搜寻,范围是游乐场及其周边五条街道,但是孩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根头发都找不到。父母一急,今天就直接闹到了市局。”
“然而市局不是给人瞎闹的地方,我一开始是想叫值班的小年轻直接把人架出去,但是我仔细一看,就觉得孩子爸妈有点不太对劲。”
“不对劲?”
宋佳指指笔录室的门,以眼神示意赵柏进去:“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笔录做完了,我叫他们等着呢。”
赵柏点点头,推门走进了笔录室。
室内坐着的一男一女正沉默地低着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就好像终于见到了救星似的,“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警官!”女人冲上前来,“找到孩子了吗?”
“目前警方正在全力搜查中,请您稍安勿躁。”赵柏摆出一个标准化微笑,做了个安抚性的手势,示意面前的女性回到座位上。
女人脸煞白,红肿肿的鼻子一吸,差点又哭出来。男人这才走上前来,扶着妻子的肩膀,带着她走回了椅子旁边。
“我是市局刑警队队长,赵柏,”赵柏拉开桌前的椅子,看着面前的这对夫妇安稳入座,才迈开腿坐下,“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他又翻了翻桌上的笔录,声音平稳:“我知道您二位已经回答过与案件相关的各种细节问题,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亲口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光中是真切的询问:“可以吗?”
女人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了望身旁的丈夫。男人不语,片刻,点了点头。
“赵警官,您问吧。”
说罢却又低下了头。
赵柏浏览了一下手里的记录册,找到了几个关键点,然后放下,开始用试探性的目光打量起眼前面容憔悴的两个人。
乍一看去,这对夫妇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夫人身着淡色羊绒外衣,搭以粉色齐膝短裙和黑色打底裤。暗褐色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刘海搭在脸侧。发尖已被泪水洇湿,原本精致的妆容也被哭得满脸是红黑交错的痕迹。
相比之下,丈夫的着装则显得朴素了许多,但依旧能看出皮衣的价值不菲与腕表的低调奢华。
两人无名指上各有一枚玫瑰金钻戒,在白炽灯下熠熠生辉。
——家境优渥,赵柏判断。
“那么,孙琳毓女士,”赵柏顿了顿,扫了一眼桌上的笔录,继续道,“以及郑海先生,你们发现你们的女儿——郑天瑜不在身边的时候,具体是在游乐场的哪个位置?”
孙琳毓咬着肉色和口红色交错的嘴唇,却不回答,而是先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郑海默默偏过头,转而盯着木桌上的纹路。
孙琳毓不得已,只得答道:“在南门的洗手间。”
“可以请您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孙琳毓嘴唇发抖,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似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赵柏也不急着逼问,而只是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郑海。
郑海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却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别处。
“当时大概是下午五点,我们正坐在草地上休息,小瑜说想去洗手间,我就起身带她过去了。”孙琳毓声调渐渐升高,声音断断续续,抽泣声混在其中,“上完之后我在洗手台旁等小瑜,但是怎么等也等不到。”
“叫她名字,她也不回应。当时我就意识到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跟个疯子似的把所有隔间的门都打开了,有的隔间里面有人,我就求那个人快点出来,让我找我的孩子。”
“但是我把洗手间所有的角落都找过了,就是没看见小瑜!”孙琳毓把手臂撑在桌子上,双手捂着脸,嘶吼着恸哭,“她就这么消失了!我的小瑜不见了,不见了!光天化日下,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呜咳……咳咳……”
孙琳毓边咳边抽着气,整个人就像被一记重锤击垮了一样,伏在桌子上剧烈颤抖着。
二十五岁,赵柏眯起眼睛,念道,这位夫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岁。他本以为一位拥有了一个五岁半的孩子的母亲至少也得有三十岁,但根据孙琳毓的穿着打扮以及言行举止来看,她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
早婚,还是未婚先孕?
至于她的丈夫郑海,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然而不知为何,在妻子的情绪如此崩溃的情况下,却还自持着不发一语。
——就好像无论是孙琳毓还是郑天瑜,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根本不值得他为此开口一样。
于是赵柏将目光射向了郑海,问道:“郑先生,请问郑天瑜失踪的时候,您在哪里?您正在做什么?”
男人却似受了惊吓似的,猛地抬头盯着赵柏,吸了一口气,嘴张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未言一词就低下了头。
“他在草地上等我们。”孙琳毓见状,抢道,“赵警官,他说不了话,您问我就行了,别难为他。”
赵柏略带歉意地一笑,没再追问,而是从桌上拿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如果有更进一步的线索,还请立即给我打电话。”赵柏把纸条递到两人面前,“市局会派人到郑天瑜失踪的地点进行二次调查。如果您接到我的电话,也请积极配合。”
“那是当然,当然的!”孙琳毓抽抽噎噎,赶忙接过纸条,揉了揉放进口袋里,然后抬头望着赵柏,眼中是浓重的悲哀与期望,“您可一定要找到小瑜!没有她,我也活不……”
“您别这么说,”赵柏赶忙安慰道,“我们会给您一个交代——这是我们的职责。”
赵柏护送两人走出了市局,再三保证市局会把寻找郑天瑜的事作为首要任务后,这对年轻夫妇才肯坐车离开。
说到“不对劲”,赵柏边走边思考,这两个人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过于年轻的母亲与漠不关心的父亲。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成长环境和生活经历,这些“不对劲”都还在正常的范围内。
但是有一点,让赵柏无论如何都觉得奇怪。
他上楼回到了刑事科,正看见拿着资料往外走的宋佳,于是他临时截下了人,问道:“你们化妆一般用多长时间?”
“啊?化妆?”宋佳瞪着眼睛,一脸疑惑,“看对方什么条件,长得好看又有钱那就是三个小时,不好看又穷那就三分钟。”
赵柏扶额:“那平时早上化妆呢?”
“简单画一画的话,怎么说也得一个小时。”宋佳放下手里的资料,开了话匣子,“你们这帮五大三粗的男人多半看不出来,首先要用洗面奶洗几遍,然后打隔离霜粉底液……”
“停停停!”赵柏赶忙制止,把话题扯回来,“你一开始说的‘不对劲’,是不是就是指这方面?”
宋佳眨了眨眼睛,不解道:“这方面?那位夫人的妆没有什么问题啊,该涂的地方都涂了,”
两人对视,而后宋佳恍然大悟。
“就是因为‘没有问题’。”赵柏缓缓道,“在女儿失踪三天,自己精神崩溃,家里人都急得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还能有心思花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在镜子面前打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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