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2)
餐厅今日还算空闲,游禾就打了声招呼先回去。刚到屋没多久,游淼的律师再次造访。这次游枝不在旁边,游禾一个人接待的他。
律师也没寒暄,直接入题:“董事长让我给您带一句话。”他停顿一瞬,依然用那种机械式的声音道:“你既然这么有骨气,干脆把你这身皮,你的名你的姓都还给我吧。”
游淼大概是生气了。他难得一次念在旧情,将林月浅名下的东西都留给这个向来不成器的儿子,没有被感恩戴德也罢,却被当头扔了回来,这和打他一巴掌没什么区别,自然恼火得很。
游禾没有接话,静静地窝在沙发里。律师只是来传话,任务完成就该离去了。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西装,脚步还未踏出,游禾突然开口。
他似笑非笑,盯着律师先生:“我今年生了病,他知道吗?”
律师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
“不大不小的病,我运气好,暂时没什么大碍。我也不愿搞得大张旗鼓,所以他当然不知道了。但是知道又能怎样呢。他会把我从夜店里面拖出来押到医院去吗?他会整夜陪着我吗?他会明白我在未知晓检查结果之前有多害怕吗?”游禾红了眼睛,却还是能笑出来。“话又说回来,我真的很感激他给我的这身皮,感谢他给我的名给我的姓。我妈妈说得对,我是承了他的福才能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我并无什么骨气,早就烂在这淤泥里。也并非凭着意气拒绝那些东西,不过是觉得我靠吸我妈妈的血肉活到这么大,不想她去世了还得抱着她争抢了一辈子才得到的那些东西继续活下去。这些话你转不转达都无所谓,他能不能懂也都无所谓。总之谢谢他,谢谢他便是了。”
律师驻足半晌,而后微微颔首示意便离去。他恪守本职,传话就真只是传话,连朱阿姨奉上的茶水也没顾上喝一口。
游禾觉得无趣,向后一仰躺倒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他从小所住的这栋屋子。
据说这栋别墅是他爷爷为他的父亲置办。游枝的母亲嫁进来时这里被用作新房,然后就一直作为主宅。这里是他的家吗?游禾想。即便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依然无法确定这件事。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林月浅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这里是游淼和林月浅的家吗?游禾也无法确认。这些年来他们大多时间都在国外,他们在国外有共同房产,也有各自名下的房产。哪一处是他们的家呢?
那么游枝呢,对于他而言,这里可以被称作“家”吗?
他懒得回房,就在大厅的沙发上躺到天黑,期间朱阿姨来回几次,问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他一开始还有精力应答,到最后直接同朱阿姨讲道:“朱姨您就别管我了,让我躺一会就好。”
朱阿姨暗自叹气,也不知从何安慰。做了一桌色泽恰好的饭菜,同游禾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宅子。游禾抬起的胳膊盖在眼睛上,他觉得自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却又因为大门开阖的声音立刻清醒。
他听见脚步声渐近,放下胳膊时,正好和走到沙发后面的游枝隔空相望。
游枝松领带的手微顿:“吃饭了吗?”他平静问道。
游禾想起朱阿姨留了一桌饭菜,摇了摇头。游枝跨步越过沙发走到餐桌前,摸了一下离得最近的碗底:“凉了。我换个衣服,来热一下。”游禾听到游枝的声音传来,等到游枝再次走近的时候,他坐起身,然后面对着沙发背跪在沙发上,右手撑在靠背上,左手伸出去,拉住了游枝的西装袖口。
游枝停**形,转过头来带着疑惑垂眼看向游禾。屋外好像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落地窗上。游禾听任身体的直觉,把游枝拉近,然后又抬手勾住他的颈部让他弯下腰,伸长脖子吻了上去。
和上一次那个鬼迷心窍的吻不同,游禾心底澄明,他听得到屋外的雨声,雨水落在地上,落在窗上,细密又难以忽视。他还听得到游枝的呼吸声,有那么一瞬游枝屏住了呼吸,而后变得略显急促。
然后他就被游枝推开了。很轻的力道,但游禾还是顺着他的姿势松开了左手,放回沙发靠背上。游枝立刻直起身,和游禾的嘴唇分开。他两眼看着游禾,游禾也微微扬起头看着他,并不回避。
半晌,游枝开口:“我在二环附近有套公寓,离你的餐厅很近,你住那边可能更方便。如果你不想搬出去,我搬出去住也行。”
游禾到底还是先错开了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尖。“我搬吧。”
这栋房子终究不是任何人的家。这栋房子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爱他。
他希望有人爱他。不是爱游禾,而是爱一个野种,一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块鞋后跟上的小泥巴。林月浅总是不断地跟他说:“这世上只有妈妈才爱你。”然后在发病的时候打骂他,质疑生下他的理由,因为她无法得到游淼的爱。游禾问了自己二十年母亲到底爱不爱自己,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到了足够年龄,不再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以为只要他坚信母亲爱他就够了。然而林月浅的自杀一下子又把他拖回了二十年前。
他拽住游枝,他亲吻他,如同攀上一根稻草。如此脆弱又危险。是背徳,是大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