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梦归（2/2）

他有些迷茫地走了几步，才认清这是自家弟弟住处附近。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於元修想起於枫桥最喜欢听踏雪声，不觉脸上带了笑意。

然而当他看到於泽那处茅草屋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冻住了。

熊熊的火光烧得他睁不开眼睛，耳旁全是燃烧炸开的噼啪声，他发疯一般地朝着於枫桥的屋子跑去，一截燃烧的柱子砸在了他的背上，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脚踹开门，却发现於枫桥正默默坐在床上，神情与平日无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於元修感觉胸腔都快被气炸了，他一把拽起於枫桥，把他护在怀里，两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雪地里。

“伯伯，你不该救我。”

“早晚有一天，父亲会杀死我。”

“他不爱我，没有人爱我，你也不爱我。”

“你只不过是替父亲赎罪罢了。”

於元修的眼角滚下一颗浑浊的泪水，他想替自家侄儿擦擦脸庞的灰尘，刚伸出手，眼前的景色又如烟雾般消散，於枫桥不见了，那场大雪和熊熊火光不见了，接着，於元修听见了另一个清凉的童音。

“这位先生，我阿娘还没回家，若是求诊，还需要再等上一个时辰。”

於元修闻言一低头，看到了一个清秀的男孩正抬着头，扶着门，睁着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於元修脱口而出。

“焕儿。”那孩子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乖巧地回答道。

於元修上下打量着这孩子，发现他与自家弟弟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皙的皮肤，清澈的眼睛，还有高高的鼻梁，这孩子的神情，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於泽，而他骨子里的那股清高劲儿，大概是遗传了他那花妖母亲。看来是这孩子没错了，这就是弟弟留下的祸患。

只是看着这个和於枫桥一般可爱乖巧的孩子，於元修还是叹道：“啊，真是个好名字……”

“先生您不是来求诊的？”天祺起了疑心，抿着嘴唇皱着眉，一副要把於元修拒之门外的样子。

於元修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悉数问道：“今年岁几何？家里都还好吗？母亲是做什么营生的？你父亲呢？”

天祺虽然有些戒备，但还是毫无保留地回答了他，毕竟自己一个人在家真的是太无趣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生人，愿意陪自己说话的就是好人。

於元修又沉默了，他此行本想杀死这孩子，可如今却下不了手。

他修道多年，自以为已无事能扰心，而一见到这个纯白无暇的孩子，他就觉得自己罪恶至极，和他聊了几句之后，於枫桥便匆匆忙忙地逃跑了。

他越跑越快，分不清方向，跑到双腿麻木，气喘吁吁，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於泽那间昏暗的小屋，面前的於泽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他浑身都在颤抖。

只听於泽道：“大哥！我不得不这么做！”

於元修还没搞清楚事情原委，就听见自己说：“不可！若是皇上降了死罪……”

“兄长！”於泽忽然大吼了一声，让於元修立刻闭了嘴，“若是再不说清楚，那皇上每日杀一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这已经七日，这是七条人命啊兄长！”

於元修想起来了，这日是皇上接到那则卜卦的第七日，卦中说：“禁忌之子，国之祸患。”皇上大惊，下令全国搜查禁忌之子，若是找不到，那就每日抓来十岁上下的小孩杀掉，宁可错杀百个千个，也要找到禁忌之子。

於元修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颤声道：“你已经受了家法处罚，这段罪恶已经一笔勾销，莫要再提……”

“我今日便上奏，交出那花妖和那孽障，之后要杀要剐随皇上处置，兄长莫要插手……”於泽不容置喙，说罢，他又有些痛惜道，“兄长莫要怪我，已经七条人命啦，都背在了於某身上！”

於元修说不出话来了，自家兄弟说的在理，只是此事将要被天下人所知，且不说於家将要颜面尽失，自家弟弟的生命尚且不保！於元修又想起在那二仙村受苦的娘俩，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天道轮回，这都是命啊！”

於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兄长，我犯下的罪恶永远都不会消失。”

一阵狂风迷了於元修的眼睛，仓皇中，他瞥到了正在门口偷听的於枫桥，接着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了明亮的破庙，看到了被露水沾湿双眼的菩萨。

於枫桥缓缓睁开眼，擦了擦被眼泪润湿的双眸，他艰难地坐起身，看到了正在桌旁晨读的天祺，便接着躺下了。

就像一颗山楂落进肚子那样，踏实而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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