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崖上苍松(7)(2/2)
这么一想,这封信会不会是他在雷雨夜里一个人睡不着时写下的呢?那时他会不会是有些想念自己了呢?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恨不得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了细细尝一尝,急切地想从中品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温初月写信意外得啰嗦,不像他平时闲散慵懒、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反而像个爱操心的碎嘴老妈子,絮絮叨叨问个不停——那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其中有一页都是在问桃子,剩下那一页一大半是在问阮慕阳,和小梅感情如何云云,还有一小半简单说了自己身在哪里要去往何处,还说预计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少说也得一个月。
阮慕阳看到这里心已经沉了一半了,他每天数着日子盼着温初月回来,宛如数着日子等待释放的囚犯,可这人一封家书又把他的刑期延长了,且还没个准话——少说一个月,多说是多久呢?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三年?
阮慕阳简直不敢深想。
天天朝夕相处的人突然走了,也没给一点缓冲时间,说不见就不见,他心里就突然空了一大块,就像多了一个无底的洞,无论拿什么填都无法填满,只有空洞的思念会顺着那不见底的洞汩汩冒出来。只有每天不分昼夜地练习,让身体累到极致,才能没有余暇去想念,可只要神经稍一松懈,那思念就疯长起来,极具膨胀,撑满他整个身体,尤其是当他看到最后一句话时——
一别多日,甚是想念,待诸事平息,定当早归。
他竟然说“甚是想念”,是像自己一样,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疯狂思念吗?
阮慕阳在虚空中用臆想勾勒出他的轮廓,是他伏在桌前认真书写的样子,柔软的白发顺着他的肩膀垂下来,细长的影子在烛火中晃动,却怎么都想象不到他写下那句话时的表情。
桃子见那傻小子表情呆滞,不知道又发起了什么呆,自打主人走后他好像经常发呆,连冒犯了自己也没注意到,于是不满地亮爪子挠他的衣服,阮慕阳低头一看,看到它毛上的水痕,才惊觉自己流泪了。
阮慕阳在落款处极轻极虔诚地落上一吻,喃喃道:“我的神明何时才能归来啊……”
相处了这一段时间,梁皓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阮慕阳勤奋刻苦自不必说,天赋还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没有习过武的记忆,身体对危险的感知却极其敏锐,反应极为迅捷,还没学会一招半式的时候,已经能在演武场的教头手底下躲过三招了。要知道那教头算得上是梁皓的师伯,梁皓小时候没少受他欺负,在阮慕阳这个年纪时别说躲过三招,起手三式之内必定会挨一记爆栗,导致梁皓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头大是他那黑心师伯打出来的。
此外,初遇的那天夜里没大注意,梁皓发现阮慕阳脸上的表情比常人要寡淡些,话也相对较少,偶尔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时候,就像一根挺拔的木头桩,但军中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乏他这种寡言少语的木头桩,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因为是新面孔的缘故,还常常会被人拿来打趣,休息的时候也会和其他人围在一起,听别人说故事吹牛皮,与兄弟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梁皓对阮慕阳唯一的不满,就是他太依赖他那神秘的主人了,梁皓分明记得自己十来岁的时候是个白眼翻上天、谁都不爱搭理的臭屁小子,可阮慕阳却三句离不开他主人,说起主人时表情都要柔和一些——好像那不是他主人,而是他爹,不,亲爹都没他这么粘的。
梁皓时时刻刻担心他那主人突然回来,阮慕阳就果断地将他抛弃,从此不再来了,刚练得有模有样的功夫就此荒废了,所以他听说阮慕阳的主人一个月内都还回不来的好消息,不,噩耗时,表情异常凝重地摸出一坛酒,说要和他不醉不归。
经过上次的醉酒事件之后,阮慕阳对这种能让人意识不清明的东西很是反感,本能地想要拒绝,梁皓却已经斟好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了。
同桌的副将周旬也劝道:“慕阳啊,南平关一役后,梁将军连个开怀畅饮的对象都没有,你就当是陪陪他吧。”
梁皓脸上适时露出一点悲伤之色。
俩人明明不久前才同桌饮过酒,阮慕阳对周旬这话持怀疑态度,抬眼看了看周旬,心道:“这儿不是还有你吗?”
梁皓递过一个痛心疾首的眼神,隐晦地暗示:“周副将这张大饼一样的圆脸,他不下酒啊!”
阮慕阳不知道他喝个酒还有这些许讲究,却也没再推拒,陪他喝了半宿,倾杯罄盏,过了午时才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