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2/2)
眼前的这位鸿胪寺卿其貌不扬,面上只见客套。我微微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他虚假的笑容,而是因为由他来接待我,实在有敷衍的嫌疑。我是齐帝嫡女,又以未来中宫的身份而来,之前的奚峡虽然并不礼遇我,好歹身份足够,可现在这鸿胪寺卿未免职位太低。我不信奚峥连这些礼仪都不懂,自然觉得这其中夹带着轻视。只是如今,我也不想在这虚名上浪费时间,所以仅是卷起车帘对胡令广微微颔首,便由田义宪去与他打交道了。
车队再次缓慢地行进了起来,使团分成两路,大部分随行之人去往永桥以南的四夷馆。我的车驾则与田义宪等使团官员穿过城门,沿御道向西而行。因为正是国丧,除了犒赏三军时的那一阵热闹,从车里听去已不再人声鼎沸。清奴初时的那股兴奋也过了,只在车队每次改变前进方向时,才会扒开车帘看看到了什么地方。等到又出了一座城门,她忽然对我说:“公主,前面有个好大的浮屠塔呢!”
而她说完这句没多久,队伍就停了下来,原来我们的目的地已到了。
白马寺……我步下车撵,望着眼前这座颇为古朴庄严的寺庙,默默地念出它的名字,想起了这应是释教第一次进入中原时建立的寺庙。那个时候,这天下还没轮到这些鲜卑胡虏做主。
果然,胡广令也是如此介绍。他还特地说,奚峥是顾念我的汉人身份,才特意选了这座始建于东汉的古老寺庙,作为我入宫前的行辕。田义宪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连连感谢周帝。他大概觉得奚峥如此细心体恤我,他也定能圆满完成这次送亲的重任,可我自从知道这和亲实情的那天起,就对奚峥不抱任何希望。他让我暂居这样一个悠久的寺院,要么就是随意而为,要么就是想暗示我,我的身份和我的出身就像这汉家寺庙一样,已是过眼烟云了。
但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当我入住白马寺后,却意外地满意这座庙宇。此寺由东汉明帝所建,因白马负经书西来而得名。寺中建筑多为那时风格,与南朝寺庙一脉传承,让我于这异国他乡中,寻得了一些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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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寺里的葡萄叫白马甜榴,可是京中闻名呢!”此时,两个刚入戒不久的小沙弥正一边摘着葡萄,一边同我说话。
因为避讳我的身份,我们住进寺中时,原来的僧人都搬去了别处。后来胡广令让白马寺的主持与田义宪沟通日常生活的问题,一来二去,我才看到几个僧侣。这两个小沙弥都不过十岁出头,是清奴替我跑腿时认识的。他们并不因我是公主而感到拘束,而我看着他们替香客摘葡萄时偷吃的模样,也难得感到一丝好笑。
“公主,听说您的家在好远好远的南方,您那里有这么好的葡萄吗?”小沙弥见我看着他篮子里的葡萄,便用袖子擦了擦,递给我了一颗。
我捏着那紫晶晶的果实,几乎与枣子差不多大,确实难得,嘴上却道:“我在家时能吃到天南海北的水果,有人会专门从很远的地方给我运过来。”
“那么好啊……”小沙弥想了想,露出一副神往之情。他的小师兄却敲了敲他的光脑门:“你羡慕什么,不记得师傅说过不必羡人,固守己心吗?公主吃过的水果虽然比我们多,但她有没有亲自摘过水果呢。”
我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这小家伙的“固守己心”就是这么比较的吗?稚子的世界总是简单的,他们虽然早早步入一条苦修之路,尚未领略红尘美景,可谁又能说这就是不幸。我倒是一出生便富贵已极,可现在,我反而羡慕这两个仅仅是吃几个葡萄就十分快乐的小和尚。
小沙弥听师兄这么说,也像得到了一点安慰。见我笑了,就又对我说:“公主要是喜欢吃,以后也可叫清奴阿姐给我们传个话。我们这的葡萄成熟时,常上贡宫中供至尊赏赐,您在宫里也能吃到哦!”
没想到他忽然由葡萄扯到了奚峥的后宫,我不禁冷了脸色。在这寺中住了两月有余,我却终不是出世之人。我仰起头来,望着这棵枝缠叶绕的老葡萄树。它安享时光的流逝,被寺庙的院墙保护着,悠然自得;而我只能贪恋这几许最后的宁静,离开了这里,又将投入红尘中挣扎。
国丧三年,但朝廷以日代月。到了十一月快结束的时候,庶民还需穿着轻服,官员们却已脱下衰衣,而我也迎来了入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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