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儿(2/2)
“不可限量?”我搅了搅碗中的肉糜,随口一句,“还能如何不可限量?”
“昭仪何必明知故问呢。”银叶用托盘遮着嘴笑道,“当初二皇子出生时,卢贵嫔可是人前人后都一副二皇子必能继承大统的意思,如今陛下对三皇子的喜爱犹胜当初对二皇子,这说明什么?何况昭仪您的位份又比卢贵嫔高……”她剩下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这大概也是光极殿里所有侍从的心愿,若是日后的天子出自这里,他们就真的鸡犬升天了。
可我没银叶那么乐观——或者也没那么在意,提醒她道:“就算祀儿超过二皇子,将来也未必没有皇子超过祀儿,而且别忘了,陛下尚未立后,跟庶子相比,嫡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银叶对此却不以为意:“昭仪不用妄自菲薄,陛下对昭仪如何,我们人人都看得见,将来昭仪不是母凭子贵,便是三皇子子凭母贵,总归占一头的。”
她说得那般笃定,就好像已经看见我登上皇后宝座似的。我无奈笑笑,也不想跟这个年轻宫人解释我们母子在南北夹缝中的微妙地位。就这么闲聊了几句,刚过了午时,殿中局派人来报,奚峥往我这来了。
这个时候曲水会肯定还没结束,什么事让他此时前来?我把碗筷还给银叶,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奚峥就带着穆鸾台进了殿里。
如今还是春寒料峭,他却已经换上了春天的袍服,浅色的衣服上绣着如意云纹,外面只罩了件镶毛的织锦披风。不过奚峥进屋后并没有马上入内室,而是先解了披风,在银炉边把身体烤暖和
了,再靠近我。
“胃口怎么样?”他见银叶端着食具告退,随手掀开了一个盖碗看了看。
我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陛下中途离席,也不怕扫了大家的兴。”
“年年上巳节都是这样,离席一次又能如何。”奚峥无甚所谓,“你和祀儿也不在,我觉得无趣,就回来了。”他说着向乳娘招手示意,要看看孩子。那年轻的乳娘目中闪过几分犹豫,有些不敢把脆弱的婴儿交给一个男人。奚峥好笑地斜了她一眼,径自把孩子接了过来,很熟练地用左手拖着孩子背部、脖子和头,右手则拖着孩子的屁股和腰。
“怎么,你还怕朕把孩子摔了?朕抱过的孩子未必比你少。”他打趣乳娘道,同时低首亲吻孩子的脸蛋,也不管孩子听懂听不懂,亲昵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时下达官贵族的新生幼童一般都先起小字,待到年龄稍长,长辈才会根据其品性或期望,取一正式名字。奚峥说“祀”与“巳”近义,又与“四”同音,恰好合了孩子出生的日子和家里的排行,所以才起了“祀儿”这个小字,并且对此名似乎十分满意。
孩子在奚峥的逗弄下很快睡意全无,但他并没有啼哭,而是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边伸着两只小手不停对着奚峥抓握。奚峥稍稍抬起脸来,保持在孩子差一点就能够到的地方,眼带笑意地看着小家伙努力又徒劳的样子。
“你看,这是今日誊写出来的大臣们的诗作。”他最后把一根手指递给孩子,满足了他的欲望,随后让穆鸾台把一个漆盒摆到我跟前,示意我打开。那里面有一沓子诗稿,大概就是曲水流畅上朝臣为祀儿写的诗词。我粗略翻了翻,多数是些不切实际的赞美之词,奚峥则特意让我看最后一首,说那是今日曲水会上评出的最佳一作。
只见精致玲珑的“松花笺”上写着一首七言绝句:晓报红雪樱桃发,垂絮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童子捉柳花。
“乍看疏野无奇、粗略草率,然而真正的天伦之乐不正是如此么。”奚峥见我看完,做出了这般评价,复又去逗弄祀儿。而我缓缓放下诗稿,望着坐在身边的奚峥和他怀中的孩子,只觉得人生恍如隔世。
万物复苏之时,慵懒的午睡起来,头脑尚未清醒之时也无甚思绪,便悠闲地看着小童把玩花草……是啊,如果还在南朝,大概我现在也沉浸在这番情趣之中吧。然而修思也好,南朝也罢,那些浓烈的情爱与记忆已经遥远的就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我的今生通过这个孩子,业已与奚峥绑到了一起,千头万绪,不知还能从哪里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