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朝(2/2)
也不知道是我难得的投怀送抱,还是我的请求打动了奚峥,他静默了一会,瞥了眼我焦虑的脸色,最终把我按回了被褥中:“后宫不得干政,你不该问这些。放心吧,我没打算对南朝不利。”
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我的担忧消退了几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那你派使臣去柔然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奚峥不耐烦地倒回榻上,但不像是忌讳我提及政事,似乎是被扰了床笫间的兴致,才显得不快,“北朝与柔然素有争端,我派使臣去柔然,就跟南朝派使臣来大周一样,都是很正常的交往。”
“真的?”我仔细审视着他表情上的每个细节,以推断他是敷衍之词还是实事求是。许是这紧张无措的模样不似我平时的倨傲,奚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胡思乱想了,”他重新揽过我的身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脸,“今天看在你儿子过满月的面子上,朕不治你刺探朝政的罪,现在闭嘴,好好伺候朕。”
他摆明了不打算再开口,我也只好停止了这个话题,勉强放松身体听凭他的摆布。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如果我在欢好时能更热情一些,更主动一些,甚至表现得放荡一点,都能使我的请求更加动听。可惜这么多个日夜下来,我始终无法心无芥蒂地与奚峥行闺房之事,更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我也会像父皇宫中的那些妃子一般,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把武器,只为博得帝王多一点的留恋。
满月宴之后的几天,为以防万一,我仍让银叶等人注意宫中的风言风语。奚峥的嫔妃不少都出自世家,有在朝为官的叔伯兄弟,比我消息灵通的多——哪怕这些消息往往在后宫中都传走了样。
银叶细心办事,却没打听出来近期有什么关于北朝与柔然的消息。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对那个草原上的国度产生兴趣,但见我关注,与我闲谈时便主动以此为话题。
“那都是一帮只会放牧和抢劫的野蛮人!”银叶说起柔然,甚为不屑,“只要是冬天,北边就经常有柔然人洗劫边关城镇的战报。六殿下还曾领军出关过,但那帮蛮人就像老鼠一样,一打就散了,不打又集到了一起,着实讨厌!”
我见银叶说得头头是道,开口闭口便是“蛮族”,就问她见过柔然人没有。银叶却摇了摇头:“没有,奴婢自小就入了宫,哪会见过那种蛮人。”她话语间不经意就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口吻,我不由莞尔,依稀觉得眼前景象十分熟悉。当初奚峥出访南朝,从未见过北朝人的我与姑姑也把他们看得跟野兽一样,没想到在“野兽”眼里,还有比他们更野兽的国家。
不过从银叶口中,我好歹听出了柔然从来没停止过打北朝的主意。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奚峥如果对南朝开战,他就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而这也使得他对我
的承诺显得可信了一些。
然而,就在我心中忧虑渐渐减轻的时候,繁花似锦的五月时节,一个惊人的消息由外朝传入后宫,继而掀起惊涛骇浪——北朝与柔然正式议定联姻,以彭城王奚岄、南安公奚芸为正副使,奉备皇后文物及行殿,并六宫以下一百余人出使柔然,迎柔然公主入朝。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在后宫的女人们心中投下了何种巨石。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奚峥早晚会立皇后,但她们多数认为,皇后的人选就是在现有的妃嫔中产生,因此在我入宫之前,是卢双妙一枝独秀;等到我来了,便是我与卢双妙难分高下。结果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柔然公主打乱了所有人的猜测,也让诸妃在吃惊之外,开始等着看卢双妙和我的笑话。
卢双妙的反应,在我看来十分有趣:对于那位即将到来的皇后,她一方面因为终于能有人压我一头而幸灾乐祸,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终与后位无缘而郁郁寡欢。于是在一些公开场合,她往往讽刺完了我,自己又无精打采,很是矛盾。
至于我,虽然也对新皇后有许多想法,但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因为明白了北朝遣使柔然是为了娶柔然公主一事,我最初是很庆幸的,毕竟跟攻打南朝相比,奚峥娶谁当皇后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我可以影响奚峥的话,那位柔然公主未必就不行,何况柔然之于北朝,可能比南朝之于北朝更加重要。那么她的到来,究竟会为我和我的国家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
可惜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人能为我分忧。大家都自动将我的心思看做了失望,光极殿中当差的人自不必说,于氏来与我喝茶时,也总会有意无意地宽慰我。仅以心胸而论,我觉得她才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人选——因为她对后宫中任何一名新成员都不会妒忌,而且总是能为奚峥的行为找到各种各样合理的解释。
“陛下看似万人之上,可所受的束缚其实比平民百姓不知几多。与柔然结亲是对两国争斗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陛下当为之事,还请昭仪不要介意,陛下心中所爱仍是昭仪无疑。”这就是于氏对这件事的看法,我想就算奚峥亲口对我解释,大概也不会比这更好听了吧。
就这样,在无数人的议论、猜测、想象和等待中,神兴三年的冬天,经过数个月的跋涉,这位郁久闾氏的公主带着她车七百乘、马万匹、驼千头的嫁妆,从千里之外的柔然王庭来到了洛阳,成为了奚峥的中宫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