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谣(2/2)
奚峥正式的皇后只有郁久闾氏,她早已脱离北朝,自然不会葬在此处;其次曾被承诺死后可追尊为后的卢氏作为叛党香消玉殒,也无缘这样的哀荣,所以这座皇后陵只是个衣冠冢,而溪沐修建它的原因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当时他以完善显陵为幌子修了这座大墓,同时追封了一批已经作古的嫔妃品级,这其中就有他因罪被诛的生母于氏,她被恢复了淑仪的名分,并迁墓陪葬在了离帝陵十分靠近的位置。
对皇帝这点假公济私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时过境迁,谁也没必要为了先帝的罪人得罪在位的皇帝,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这帝王家的闲事。
我走过于氏的墓,很快就到达了奚峥的献殿。一步入屋檐下,就能感到没被阳光波及的殿中那股清凉舒适,香炉上的香大概才被人续过不久,还弥漫着淡淡的余味。
“奚峥,我要走了。”我在空无一人的殿室内对着牌位说道,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他的样貌。说来也奇怪,虽然我并没有时时怀念他的习惯,不过无论何时候想起他,都丝毫没有记忆模糊的地方。
他有一副凌厉的五官:总是隐隐蹙着的眉头、山脊般笔挺的鼻子、有点偏薄的嘴唇,还有那喜怒无常总是蕴含着各种心思的锐利眼睛。尽管他有一半南朝的血统,可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本就如此,从奚峥的面容上找不到一点南人温润尔雅的痕迹,纵然有私下里稍纵即逝的温柔、高兴、愤怒和伤心,在人前却总是一副正颜厉色的模样。这就是他在我印象中的面容,也是停滞了的面容,比起我现在满头华发的老迈之态,他无疑会永远风华正茂下去。
“你以前总怨我心里没有你,但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忘掉你,以后大概也忘不掉了,这样你满不满意?”这么问的同时,我却立刻就能想到他那种忿忿不平的抱怨表情,简直活灵活现。
“不满意也没用了。”我对自行想象中的那个身影笑道:“我日后再也不能来看你了,你要自己多保重啊。”说罢我新点了三炷香插入香炉里,默默地注视了牌位一会,转身离去。
一回到日头下,鸟叫虫鸣立刻又喧嚣起来,仿佛仅一座殿门之隔,时间就被分割成了凝固不动和流淌不息。我又站在了丽日晴天下的生者世界,将幽静和安宁重新留给了沉眠中的人。
返回的途中我还照例去看望了祀儿,也向他道了别。祀儿在我心中的模样倒有很大的改变,他不再是原先幼小可爱的样貌,而是一年一年长大,变成了一个品貌非凡的年轻人。曾几何时,我还想着等他懂事后让他看一看生我养我的南朝故土,可惜这个梦想已无法实现,只能由我代替他去领略南齐的风土人情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我走回了牛车等我的地方,除了仆役外,清奴也已先一步回到车上。因奚峡的墓离显陵不远,她与我顺路,便相伴一起前来。
清奴晚年越发的发福起来,成了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太太,几乎看不出来每天在清汤寡水的吃斋念佛。在回城的路上,我又提起她去留的问题,她却还是摇了摇头,认定了她的家就是那间坐落在寿丘里的大宅院。
“也罢,在你那宝贝孙子娶上媳妇前,你肯定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我打趣她道。
如今的赵王府在沉寂多年后又成了热门话题,清奴的那个嗣子虽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却偏偏生了个跳脱不羁的儿子。这位世子殿下今年入行伍到云中去历练,初生牛犊不怕虎,击退了骚扰边关的柔然军后仍是穷追不舍,追的自己人都找不到踪影,负责的主帅还以为他们已经被柔然一网打尽,差点出动了大军,结果这位小将又自己回来了,还拉回了好些牛羊,竟是把柔然人打劫了一番。
“公主就别取笑奴婢了,要是有哪家小娘子愿意嫁给那个惹事精,奴婢宁愿给洛阳所有的菩萨都塑金身。”说起自家孙子,清奴就又是头疼又是宠溺。她直到现在还对我自称奴婢,然而几年前赵王就已经上报朝廷,正式册封她为王太妃了。我想她最希望的归宿一定是合葬在奚峡身边,所以对她的拒绝倒也在并不意外,只是当年那么多随我而来的人都不再随我一起回去,不免让我有些寂寞。
是的,再有一个月,我就要返回南朝了。如今外有俨然成熟了的太子,内有稳居后宫的皇后,已经没有太多需要我担心、需要我去做的事情了。这些年我时常做起了故国与故人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就必然有了叶落归根的念头。
溪沐没有为难我,他为我请书南朝,置办行装,而南朝迎接我的使团也即将在八月抵达洛阳。算一算日子,八月也是我在神兴初年离开建康的时节,当年红颜离家,如今皓首归来,正好隔了整整35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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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最后一章,都是一些琐碎的后续,镜子园没圆,见仁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