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2/2)
两人互相慰藉一番,林晚雨接着说道:“那些人,后来都是名目张胆地跟着我的,我去哪里,他们便去哪里。对了,斗才大会那天,摩肩接踵,人挤人,他们故意挤到我身边,提起悯星山。我猜他们就是想引我到悯星山。”
“不过说起来那天你好像没见到我。你忙着跟那个胖秀才斗才呢。我看着你在台上,心想这小子,有点本事啊。”林晚雨陷入回忆起初见苏崇光那天的情景。
“有点本事?”苏崇光很会把握重点。
林晚雨不接话茬,继续道:“我打听到你是跟着乐夫先生来的,乐夫先生的名号我是听过的,于是跟父亲说,我要上悯星山,父亲听闻‘悯星山’三个字,当即就变了脸色,呵斥我,他从来没有呵斥过我,质问我为什么要上悯星山,我说要跟乐夫先生求学问道,他也是听闻过先生的名号的,虽然略有顾忌,但是还是怕阻拦我太刻意,我反而更起疑,无奈只得同意了。”
“所以,你上悯星山,是为了找到你母亲吗?”苏崇光适时给他这一段话进行总结。
林晚雨长叹一口气,道:“也是,也不是。”
“苏师兄,你还记得白天的那个山谷吗?”林晚雨换了个声音,苏崇光没看到表情,但能听出他的声音从阴沉变得轻松了些,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放松下来,一边拨弄着煤油灯的灯芯,把那中间的黑芯挑了出来,一边回答道:“嗯。”,“有何依据?”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从来不必说的太明白。
“我母亲一族,有一只丹炉,她用自己的命封住这个丹炉,但这丹炉,是认主的,我身上流着我母亲的血。何况我是个大活人,一靠近,那个山谷就吸着我往里面走。幸好当时起了一阵风。”林晚雨回忆起白天的情况,还心有余悸,“我相信,先生也是被吸引而去的。”
“可是,先生与你并无血亲关系,你不是说,只有血亲才能唤醒。。。。。。”苏崇光道。
“先生背篓里面的草药。丹炉有灵气,能感知靠近它的人的灵神,老先生心思淳净,行医多年,丹炉被镇压已久,早已饥渴难耐,老先生对它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宿主。不过老先生好像走到洞口就晕了过去,并未有更深入的行动。”苏崇光听林晚雨讲述这一切,要是不了解林晚雨的为人,会认为他就是个满嘴跑马车的骗子,而林晚雨却不是个骗子,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可怕了。
“林昀,你说的那个丹炉,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晚雨的故事零零散散,苏崇光努力将这些话暂且当做真实存在的,拼凑出林晚雨这十五年的人生轨迹,不禁提出了疑问,“听你这么说,这丹炉,似乎是个邪物了。”
“不是邪物。丹炉聚集了我母亲一族百年灵神,灵神护着丹炉中的火,不息不灭,以此丹炉炼丹,可成不死不灭之丹。所以才会有人那么迫切地想要得到它。母亲,到底是个行医之人,心地善良,心怀天下,不忍百姓涂苦,才做了此种选择。”
苏崇光听完林晚雨一席话,对他青眼相加,又自愧不如。
“这种报负,远比大丈夫强得多。苏澈自愧不如,羞愧难当。”
“苏师兄,你也可以的。”林晚雨道。
苏崇光摇摇头,苦笑道:“我怕自己是不行的。”
林晚雨打断他,道“不,苏师兄,你可以的,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便相信你可以的。”
“林昀为何如此笃定?”
“苏澈,就像你说的,我若身陷囹圄,你必两肋插刀。你苏澈倘若需要,刀山火海,我也会头也不回的奔赴。所以,我信你。”
两人秉烛夜谈,天刚拂晓,两人便去了炼丹房。
老先生已经醒来开始炼丹了。见到他俩,老先生满脸堆着笑,道了句:“来了”,便将碗里的那碗汤药一饮而尽,苏崇光很贴心地将那包雪球拿了过来,趁机塞了一个在他嘴里,酸甜的甘甜迅速取代了汤药的辛苦,老先生觉得好味,将整包要了过去。
苏崇光觉得,老先生年纪越大,却越来越像孩童。
老先生忙里忙外,终于消停地坐在炉子前的时候,苏崇光问道:“老先生,您为何会去那山谷,先生说您是绝不可能去那山谷的。”
冬日里的炭火烧地劈啪作响,炼丹房里一片沉寂,老先生回忆道:“大概十年前,那个山谷里面葬了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整个山谷里,到了傍晚时分,都会隐隐约约回荡着像人一样的啜泣声,我是一个行医之人,也不信那些鬼怪,这一生唯一想找的,便是江湖中流传的那只丹炉,可惜事与愿违。总之,那个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山谷,我一般都不会主动靠近,怕冲撞了什么,我也是一把老骨头,加上你们这一群小娃娃在山上,也得有人照料。前几天我无意中在医书中翻到一治疗后天性聋哑的方子,那丫头也是个可怜人。所以我便出去寻药,只是那药之只生长在峭壁之上,所以我才去那边看看,但是没想到,走到谷口,感觉有一股力量,将我吸了进去,然后我就晕倒了。可能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一股力量,吸引而去。”这说法与林晚雨的不谋而合,也增加了他那一番故事的真实性。真相拨云见日,苏崇光心里一阵悲悯、一阵害怕、一阵愤慨,几种情绪夹在一起。让他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
林晚雨拉着苏崇光退了出来。
苏崇光提议再去谷口探查一番,林晚雨若有所思,并未同意,只道了一个字,等。苏崇光了然,道:“走吧,该修学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齐歌居,李乐夫见人到齐了,便开口讲学:“今日,我们来思考一个问题,假设你是一名在朝官员,时疫爆发,民心不稳,你们当采取何种举措?”
这真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同时也是郭之远在朝多年一直存在的问题,将这个问题抛出的时候,李乐夫是有心想考一考这些少年们,纸上得来终觉浅,真实存在的情况才是值得深思的。
王昱平起身道:“先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所以最重要的,是需要官府上层听到底层百姓的声音,当下很多时疫爆发,朝廷不得而知,等到消息传到昌都,早已回天乏术了。”
“言不及义。”李乐夫指点道,“你道需要让朝廷听到底层百姓的声音,可没讲如何得知,所以重点是建立有效的消息传播通道,而非让百姓将疾苦宣之于口。”
“明白了先生。”王昱平挫败地坐回椅子。
张晓晨起身,拱手道:“先生,子张曾问孔子:‘何谓四恶?’孔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弟子认为,事先不做预案,不防患于未然,等时疫爆发之时,再去想对策,其实无异于将百姓至于死地,因此在时疫爆发前,当设立机构,未雨绸缪。”
“差强人意。方式不错,却审题不清,时疫已然爆发,如何未雨绸缪。”李乐夫评道。
张晓晨道:“先生所言极是,弟子思虑不周。”
“崇光,你来说说。”李乐夫听完这些,不满意,点了苏崇光的名。
苏崇光起身,揖手,不紧不慢道:“总所周知,时疫通常具有很强的传染性,染病者多为接触传染。公元2年,青周大疫,平帝采取‘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的举措。此举有效将宅府作隔离,有效隔绝了。因此,第一步还需设立隔离区域,用艾蒿驱赶蚊虫,防止疫情扩大。”
“第一步,那你认为,何为第二步?”李乐夫循循善诱道。
苏崇光回道:“这第二步,是在第一步的基础之上。时疫传播,健康者还需注意焚香沐浴;家中有病患者,不可弃灰于道,需要设立统一处理的作坊,焚烧上佳,填埋存隐颇多,不作为参考。即使填埋,还需要用醋或者石灰隔离。”
“这第三步,是以医治之,倘若人数众多,可以利用水源、饮食等去实现大范围的救治。”
苏崇光一席话,无论是从防还是从治,都鞭辟入里,才思敏捷,让人叹服。
林晚雨不禁想到《秋兴赋》那句“登春台之熙熙兮,珥金貂之炯炯”,大概就是眼前苏崇光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李乐夫冁然而笑,走到苏崇光身边,伸手握住他的肩,道:“有乃父之风。”
众人平常只道苏崇光是个自恃清高,只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今日一席话,却对其刮目相看。
上午一番高谈阔论结束,一宿未眠的苏林二人,都有些困乏,相约回出岫居小憩片刻,廊上,林晚雨对他赞不绝口,夸得天花乱坠,脸皮不太薄的苏崇光都被他夸得有些难为情,道:“林昀,你能不能闭嘴。”
“苏师兄,被人夸赞的时候,大方接受就好,干嘛害羞。”苏崇□□绝,早知道林晚雨理所当然的歪理一大堆,就不该接他的话,置之不理便可,后悔也来不及,苏崇光干脆破罐破摔,道:“可是林昀,你夸我的时候,不要带着那么浓烈的个人情感。我就会欣然接受了。”
林晚雨瞬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占下风的林晚雨灵机一动道:“苏师兄愿意为林昀两肋插刀,不也带着浓烈的个人情感吗?”
苏崇光咂舌,冷笑一声:“呵,林昀!”
被叫名字的某人,心情很好的回到榻上,倒头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