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2/2)
马车里面的稻草一方面成了苏崇光的床被,一方面也是马屁的补给,他们晚上会就地扎营,老妇人基本很少走出马车,看着神神秘秘。
苏崇光本不是那厮窥探他人机密之人,也鲜有打听,跟着商队走,商队歇脚他也歇脚,甚至还会主动帮忙喂马匹,或者去周围采回来一些他们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喂马吃。
这一路上他们基本是在关道上走,不入主城,老妇人认为海宁州一带主城区常年疫情严重,乱的很,人心惶惶,抢夺财物之人尤甚,更不愿意进主城了,走走停停,走累了便就地安营扎寨。
苏崇光在每日的接触中,渐渐摸索出海宁语言的套路,习得了一些简单的海宁州语言,对那领头商人的话,也能听出个大概来了。
连续几日的晴好天气,就在快要出蜀南之际被打破。这不,再走二十里便进了海宁州的底盘,却下起了暴雨,商队怕布匹淋湿,不得不暂时搁浅,绕道进了蜀北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苏崇光这才有机会洗漱,他将额间的巾帕取下,药连着痂一同掉了下来,他映着水光,看着自己眉心中这个小小的形状,新长出来的皮肤,有些泛红,显得与周围的白皙格格不入。将身体埋进温热的水中,驱散了湿透的寒。
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发散在腰间,他却并不着急去理,而是挪到烛灯前,去拆那林晚雨的信件,这几天,他一直忍着拆开的念头,想拆开看里面写了什么,生出些又期待又害怕的情绪,总觉得时机不对,按捺住了。这会子,一个人,窗外雨潺潺,意兴阑珊,绷着的心终于珠破玉碎。可当他从那红色包袱里面掏出来那封信的时候,后悔席卷而来,因为那封信已经被打湿,墨汁晕染开,根本看不出字迹了,苏崇光不得不就着烛火去烤干,烤干了,字迹也是依稀难认。
额间来不及擦干的水珠顺着脸颊留下,几缕青丝随意地落在肩头,让他原本清冽的气质看起来有些放浪不羁。
叩门声骤然响起,苏崇光小心地收好那封已经看不出内容的信,开门,那海宁商人见苏崇光这副模样,显示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道:“公子,老夫人突然叫着双腿疼痛不已,这会儿本来要去吃饭,老夫人却疼得无法下床行走,劳烦您前去看看。”
苏崇光当时只是随意道了句略通岐黄之术,却没想到被人记在了心上。
苏崇光跟着那人走到老夫人房门前,便听见那妇人“哎哟哎哟”地抱腿惨叫。
苏崇光上前,拱手行李,道了句:“失礼了”便伸手扣住老妇人的脉搏,脉时而弦紧时而弦缓。号完脉,又伸手卷起那妇人的裤管,伸手握住她的膝盖,温热的手气让老妇人的痛感稍减,苏崇光问道:“老夫人,可是下肢关节酸痛,痛无定处,偶尔会固定不移,遇到寒气会疼痛剧烈,当我的手覆上去的时候,痛感有明显的缓解,是吗?”
那老妇人连连点头。
苏崇光又道:“您平日是不是关节也会经常肿胀,或者麻木无感。”
那妇人点头如捣蒜。
苏崇光松开手,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劳烦您张嘴,将舌头平放在两齿间。”
老妇人照做,苏崇光移近油灯,看了一眼,舌质淡,苔白滑。
当下判定,需要祛风散寒,利湿通络。
苏崇光望闻问切完,又对那商人道:“我开个方子,眼下我没有那么多药材,可天色已晚,这天气约摸着药铺也都提前关门了,明天天亮你按照这个方子去买药吧。”
苏崇光在纸上写下秦艽,桂枝,白芍,川芎,茯苓,细辛,回芸,炮附子等,递给了那商人。
“可是,老夫人怎么办?”那商人接过方子,明天才能买到药材,那老夫人岂不是要难受一晚上。
苏崇光道:“稍等片刻。”
说着回到自己的房里,取来了银针。开始取穴,大椎、脾俞、肾俞、足三里、三阴交、阳陵泉、绝骨等、再配合关节局部选穴及循经取穴。银针一根根刺入,老妇人的脸色开始缓解,苏崇光又将针柄上插入艾卷,那老妇人疼到浑身冰冷的体温开始恢复,那商人才放了心。
老妇人恢复了些力气,看来自己的悲悯之心,还是救了自己一条命,这折磨自己多年的毛病,也算有了救。
苏崇光在一旁看着她稍微舒缓了一些神色,露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浅浅笑,她时常从后窗边看到这个年轻人与那些人交谈,言谈举止,极其儒雅,给她施针的时候,手力特别轻,轻地好像没有扎下去一般,却将她的痛苦一并都带走了。
老妇人想到相处这几天,她甚至不知这个年轻人姓甚名谁,总不能一直称呼对方为年轻人,为表示尊重和感谢,她用不太熟悉的蜀南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名字的时候,他莫名的紧张。一路上他都在留心观察,加上投宿的客栈周遭,也并未张贴出他的画像。但是林晚雨交代过的,不能用苏崇光和林晚雨这两个名字。
可当被问“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林晚雨这三个字就无端地闪进了脑子,像喧宾夺主一般,任他怎么闪,那三个字都纹丝不动,就是不从他脑中闪出去。
他动了动嘴角,原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口的感觉,是这边焦灼难耐。问话的人不带着任何企图和目的,慈眉善目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张秋池”。
说完莫名的羞耻感爬上心头。
那妇人将这三个字,用不熟的蜀南话,反复念诵了几遍,苏崇光的羞耻感更深了。
他曾经问过林晚雨,他的名字是何来历,他轻轻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林晚雨咧着嘴角笑的那张脸又兀自出现,苏崇光慌乱地收起针,却扎破了自己的食指,当即冒出了一滴圆滚滚红色血珠,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咸咸的血融进了嘴里。
苏崇光心里想着,还真是兵荒马乱、手足无措。
※※※※※※※※※※※※※※※※※※※※
下周五之前不会有更新,要出去几天~